寻根说字

“冇”，没有必要写成“冒”

谢国芳

　　顽·爪·猾呆

　　顽，本义是未劈开的囫囵木头，引申为整的、老的、厚的、坚硬的、顽固的等。有“顽皮”一词，本指皮厚，常用来指小孩调皮、淘气。怎么会有这样的用法呢?因为，小孩淘气一般是要被大人惩戒的，而老是被打骂，仍然不改，不就是皮厚吗?这厚的“皮”不仅指身上的，更是指脸上的。

　　只是益阳话的“顽皮”，多省略为“顽”，且读四声。如“咯只伢子顽得死!”“他有点痴顽之顽!”而吴方言与益阳话相对，将“顽皮”省略成“皮”来用。如说“他好皮!”“他不听话，皮得很!”他们如此用法的道理在于，动物的皮本就有韧性，经得起打击。益阳话还批评那种没有火性、不急、拖沓的人为“饵牛皮”。“饵”本是粉饼，后来指诱饵，益阳话的“饵”也用来形容东西受潮变软。

　　顽皮的同义词“调皮”“淘气”，益阳也用，只是不能省略。因为调皮的“调”方言里与跳(二声)同音，且有“调俗(四声)皮”的用法，竟然别有一种生动、形象之韵味。此一用法的“调”意为挑逗、戏弄。

　　淘气，周立波《山乡巨变》：“邓秀梅问：‘你们那个组办得如何?’‘不足为奇。’ 盛佑亭摇一摇头。‘依我看，不如不办好，免得淘气。几家人家搞到一起，净扯皮。’”淘气还讲成“淘神”，如有人在酒桌上自诩：“我吃酒不淘神的，你们只管放心!”淘气、淘神之“淘”意为耗费，指让人耗费精神、怄气。

　　酸到十分难受，益阳人讲“万酸的”“纠酸的”。前者的“万”可能写为“顽”更合适。

　　益阳话里，小孩淘气，好动，除了讲“顽”，还讲成“zā”。应该写成哪个字呢?我认为是“爪”。

　　爪的本义是人和动物的指甲和趾甲。爪的作用，一是保护手、足，二是抓取更有力。也是人和动物最早使用的武器。后来，“爪”引申指手指、脚趾。益阳话的“爪”先是当动词，有抓取、攻击的意思，而小孩老是去抓取，去攻击，这“爪”就成了形容词，指小孩不听大人劝阻的好动、多动。如说“咯只伢子太爪哒，喊都喊不信!”有一句俗话：“讲起做，脸一纠;讲起吃，爪上壁”，形容那种好吃懒做的人。还有“想得心里只爪”，极言想得心里难受的感觉。这种“爪”意为用爪去抓，已经义近于“抓”了。

　　有“鸡爪”一词，意思是欺负。如“他是一个老实人，你莫鸡爪他。”鸡的爪是它的重要武器，公鸡争斗最常用的方式就是跳起来用爪攻击。于是，明里暗里欺负人，不好打交道，作为某种人性格的一部分被形容为“鸡爪”。如“一点让都放不得，你这个人有蛮鸡爪啦!”

　　还有“痴呆(ηái)黏”“痴黏”。《说文》：“痴，不慧也。字俗作痴。”痴与呆是同义词。《说文》：“黏，相着也。从黍，占声。字亦作粘。”这三个字都可以抽象一个意思来：不听教导、劝阻。在教育小孩的过程中，家长觉得最难对付的就是不听话的孩子。事实上“痴呆黏”的状态多发生于男孩子的青春期，女孩子较少。现实生活中常以“耍痴呆黏”“玩痴呆黏”“痴顽之顽”“痴里痴气”等形式出现。而“痴黏”“作黏”还可以用为动词。如“咯只伢子又在那里痴黏!”

　　再说一个“猾呆(ηái)”，猾指刁猾、狡猾，而“呆”指不听话。于是，“(耍)猾呆”就是作弄、恶作局。如“烧火佬怕你们猾呆他，早就躲起来哒。”

　　亘·圞

　　“亘”，普通话只常见在“亘古”“横亘”“绵亘”等词里。“亘古”意为整个古代，终古，如“亘古未有”“亘古奇闻”等。明·黄宝《贾谊新书序》：“亘万古犹一日。”

　　“亘”当“整”用，古今相同。如整十岁生日为“亘生日”，整百的钞票称“亘票子”，非拼接而成的板子为“亘板子”。唐·柳宗元《石涧记》：“亘石为底。”“亘石”就是整块石头。

　　在益阳口语里“亘”被用得比较泛。益阳人会说：“我这个楼板是现浇的，一块亘的。”“最近太忙了，抽不出亘时间。”“亘是”相当于“总是”“老是”，如“你不要亘是讲，好吧?!”“亘”在益阳甚至可以用为动词，当“盖(上)”“覆盖”用。如“把锅亘起”就是“将锅盖盖上”“单位的事要透明，不能一罩亘打。越亘越有鬼!”

　　圞，本是圆的异形字。圞与亘在表示整个、整的意思上是同义词。如“一块亘板子”可讲成“一块圞板子”;但“一张圆桌”的概念，可讲成“一张圞桌”，而不能讲成“一张亘桌”。

　　有一句俗语“吃肉不敬天，落雨落圞圈”。“圞圈”就是周围。

　　益阳人还有“圞心”一词，表示心脏、思想、意识，如“他这个人圞心太大了!”是说他野心太大，甚至贪得无厌。

　　“圞手板”，手的五指本是开叉的，不开叉就是圞手板，引申指不能干的人。如“她是只圞手板，随么子都指望家娘。”

　　“纠圞”，“纠”相当于普通话的“拧”，以手抓住用力转的意思。形容完整的圆形为“纠圞”。

　　形容人的脸大、平、肉多，长得福泰，谓之“圞势大脸”。

　　冇

　　“冇(mǎo)”义为没有、无。“冇”可以是动词，例如：“有钱冇钱，回家过年。”“有娘的崽像个宝，冇娘的崽像根草。”“冇”也可以是副词，例如：“还冇吃饭”“还冇困觉”。

　　对于“冇”字，不少人写作“冒”。这是别字，“本有其字，依声托事”。其实，“冇”易懂易读，没有必要写成“冒”。

　　“冇”是从“有”字演变来的。“有”是会意字，其甲骨文像一只手拿着一块肉，表示“有”的意思。在上古时代，人们主要是以果实采摘、农业耕种为生，所以手里能拿着一块肉是很不容易、很吸引眼球的。因此，古人就用手里拿着肉来表示有无的“有”。

　　“有”字里面的两横是肉的两根排骨。后来，人们将“有”字里的两横去掉，以表示“无”。

　　“冇”字的读音是从“无”演变来的。虽然“无”字在今天读wú ，但是在上古时代其读音却和“冇”字相近，都是以“m”为声母。例如“无”字在佛教的“南无阿弥佗佛”和台湾歌曲“酒干倘卖无”中，都念mo。上古汉语中以“m”为声母的字，有一些到中古时代声母变化为“w”(实际上属于零声母)。由于“无”是书面语，“冇”是口语，以致于在很多古代文献和古代字典中都没有“冇”字的记载，所以，我们至今难以考证“冇”字出现的具体年代。“冇”字一直被当成俗字、方言字，不过在今天的互联网上，这个字用得比“没(有)”“无”更多，更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