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刘法师

文老愚

　　2017年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柳绿花红。原益阳县刘家湖学校70届高中毕业的十位校友，盛情邀我一同重游俗称万子湖的南洞庭。我早就想去45年前我任教的刘家湖学校看看，尤其想去万子湖中的莲花坳岛，凭吊曾给我治好脚伤的刘法师。于是，我欣然应邀，从长沙前往赴约。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也是一个桃红柳绿的季节。

　　我因打篮球扭伤了脚，不能行走。周日，家住湖边的两个高中学生，轮留将我背到万子湖边，上了一只小筏子，到莲花坳岛刘法师家求医。此岛离岸数公里。两位学生一边划船，一边给我讲起了刘法师的故事——

　　本地人不知刘法师是何方人士，传说他年轻时曾拜一位异人为师，学过武术和医术，出师后飘泊江湖多年，老了便隐居于南洞庭湖中的这个小岛上，娶妻生子，以渔为生。

　　秋冬交替之际，洞庭湖水浅，湖床多港汊，且高底不平。小岛的集体渔业队就在水流甚欢的窄水道处，安装了“麻籇”——其容量之大，一次可捕鱼上万斤。据说曾有大水牛误入此籇出不来，被活活淹死。

　　除了“蔴籇”，宽水面处还设置了一种曲里八拐的长鱼网，俗称“迷魂阵”，又叫“害孽”。其所以叫“害孽”，是因为它与“麻籇”一样，对小鱼小虾也毫不留情，如果长期用这两种办法捕捞，洞庭湖的鱼虾就会被捕光。所以进入八十年代后，这类大型捕鱼工具就成了渔政部门的收剿对象。

　　而七十年代，对它的收剿尚未提上议事日程。但也正是因为它捕鱼多，捕一次鱼的时段长，这就给那些偷鱼贼以可乘之机。因此，渔业队就安排有武功的刘法师来镇守迷魂阵。

　　一个大月豪光的夜晚，一伙人驾船来偷鱼。刘法师闻声而起，对船上的人说：“各位远客要吃鱼，我送你们几条大的好么?”船上回答：“老家伙，走开些，我们只要迷魂阵里的大鱼!”刘法师凛然回答：“吃鱼可以，抢鱼不行，劝你们不要动手，以免伤了和气!”

　　此时，对方的船已靠岸，刘法师迎了上去。船上有人挥着船篙猛地扫将过来，想将刘法师吓跑。殊不知刘法师一把抓住扫来的船篙，顺手一拖，便将那挥篙的人拖到水里去了。船上其他人大怒，又操起两根竹篙扑来。但见刘法师左手挡一根，右手抢一根，然后将抢来的那根横搁在屈起的大腿上，轻轻一折，只听“咔嚓”一响，断了!见此神力，偷鱼贼们吓得急忙划船逃了。

　　从此，刘法师镇守迷魂阵的威名四播，再也无人来偷鱼了。

　　刘法师不仅武功了得，还会治跌打损伤，且从不收钱。

　　他治跌打损伤有两招：一是用手法拿捏，二是用草药敷贴。草药都是他出岛从几百里外的深山里采来的。传说他定期到湘中雪峰山一山洞里，釆一种疗效极好的草药，然此洞有白猿守护，只能在每年深秋的几天内，趁白猿外出收藏粮草才可采到。

　　1967年“文革”高潮，原益阳县委宣传部长徐寿颐被造反派批斗时打伤了腰，摊在床上动弹不得，其友人用小船载他来到刘法师家，没几天便治愈而归。一年后，徐部长又被县四中的造反派拉去批斗，幸而这次是文斗，他在台上站了大半天，也未说腰疼。批斗毕，又被老师邀去打了一场篮球。当时我在此校工作，与之同赛，叹其体力、球技甚佳，同时也深感刘法师医术高明，没有后遗症。

　　刘法师声名远播，不免招来同行疑嫉。某日，一远方法师来访，刚上莲花坳岛，就把自己的左肘打脱了臼，见到刘法师后，就谎说湖上风浪大，不慎跌倒于仓中，伤了左臂，特慕名来求医。刘法师看了看他的手臂，说：“高人何必戏我，区区脱臼之伤，您自可还原!”听了此言，那法师佩服得连连作揖打躬，要拜他为师。

　　上世纪60年代，与莲花坳隔湖相望的沅江县医院，收了个被拖拉机压断了双腿的人，医生见是粉碎性骨折，且受伤面积较大，便建议截肢，而病人家属不肯，最后却请刘法师给治好了，保存了双腿。后来医院录用了刘法师的独生儿子，又保送他去益阳卫校学习，希望他子承父业，以增强医院的技术力量。

　　(二)

　　插叙少赘，言归正传。

　　且说两位学生驾船送我到莲花坳岛。远远一望，但见烟波浩渺一孤洲，好似东海蓬莱在眼前。上得岛来，没行多远，就见一大池塘，塘里有几只鸭子在戏水，塘边有一株古树，树下横着一栋那个年代常见的茅草屋。这，便是刘法师的家了。

　　进到屋内，但见陈设简单，窗明几净，八仙桌上放着一叠线装书，书边有座小香炉，一线细香袅袅飘出，彰显出室内的淡雅与素净。

　　法师正在碾药，见我们进来，连忙请我们入坐。学生介绍了我的身份和来意。法师不急于看伤，而是命在屋中织渔网的儿媳给我敬烟奉茶。

　　抽完烟，喝了茶，法师才一边寒喧，一边叫我把伤脚搁在凳子上，让他观察。他问了我哪里最痛后，只见他对着疼处摸了摸，然后慢慢搬起那只脚来，忽然背过身去，抓住伤脚用力一扭，痛得我大叫一声，汗也冒出来了!

　　这时，法师含了满满一口冷水，“噗”地喷在伤脚上，顿时我痛感全消。略等片刻，他便叫我穿上鞋站起来走几步。我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走了几小步。奇迹，就这样发生了，那只疼得我神鬼不宁的伤脚竟然不疼了!

　　解除了疼痛后，我不由口占一联谢谢刘法师：“莲洲逢妙手，茅舍沐春风——法师乃神医也!”法师听后，连忙抱拳说：谬奖，谬奖，医此小伤，何足挂齿!”

　　早闻刘法师治伤不收钱，我买了两瓶德山大曲带去赠之。奈何他也不受。我急中生智，说是给他配药的，他才收下。临走，法师又给我包了一包草药，嘱我按时用酒调敷，说数日即可全瘉。

　　回家后，我认真照办。果不其然，数日后即行走自如，且至今无碍。

　　(三)

　　再回到2017年的暮春来。

　　长途车来到益阳赫山后，便改乘校友所包的小车直奔万子湖。

　　昔日坐小机船“咚、咚、咚”三个半小时到茈湖口，上岸后再步行两个多小时才能到的万子湖，如今乘小车，一个多小时便到了。

　　站在大堤上，放眼一望，洞庭无际，碧波万顷，令人心胸开阔，精气浩荡。早到此处的几位校友，租了一艘机船正在等候。我们登上机船，乘风破浪，绕过迎面而来的镇江塔，又回舟行驶在迷宫一样的芦苇荡里，左转右拐，好不容易才泊到已停了許多大机船的莲花坳码头。有人说此处已成为万子湖的水上交通中心，大小船只往来如织，状若闹市。

　　上得岛来，顿觉有沧海桑田之感，昔日的小洲扩展了许多，变成了一个大岛。过去的茅屋不见了，代之的是两层三层的小楼，还有商场、餐馆和旅社，俨然一水上繁华小镇，堪称南洞庭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窗体底端

　　经人指点，我找到了刘法师八十年代居住过的一栋红砖平房，但物是人非，法师早已不在人世了。我肃立房前，默默凭吊。

　　经问当地老人，他们说，当年法师给我治病时应是50来岁，两三年后被县里派到大庸修三线，在益阳工地指挥部做医生。后又有修过三线的学生告诉我，当时修铁路，机械化程度低，伤筋断骨的事时有发生，被刘法师救治过的伤员无数……

　　救困扶危，施仁好义，是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回想刘法师其人其事，堪为民族美德之传承者也。

　　神医刘法师虽与世长辞，但他浩气长存，精神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