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鹏 1980年7月出生在重庆开县,如今在南方生活,做一名装修工,爱好文学。 散文诗是以诗为核心找到的另外一种结构,在内外表达了诗的气味,在词语上打开,使境和界更加进入。我试图对诗歌来一次解构。它与我的词语有关,跟我的个人气色有关,与我要表达的东西有关。我的词语一律在结构外。
1 ▲ 我诞生于一条平静的河流。 我对你讲着话,讲着不可抵达的话。我割草,一直割到血管里,我放牧着黄昏这头老水牛。我有一条河流,要流到故乡的尽头。 我不想说了,在峡谷我摸到一只大螃蟹,我抓住它的大闸腿。那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借来泥巴,把我童年的镜像塑得像乌鸦。 我还记得的小木箱,装满我的童话。我放进月亮,在云朵里找父亲、金色的云朵。大门槛上,是妈妈的红色布袄。 我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梦见。菜园里结满黄金架,橙色的,桔黄的,它们吊下来,刚健初放。我在下午,决定做幸福的孩子。 “我的爱,我一直想知道的爱。洪水过后,我出生在那个年代,模糊不已。”
如果大地还在,我相信我种下了高粱和我的子孙万代。 星星还在夜空,我的雕花马,我的长生牛,被圈养得露出花肚。故乡的唢呐,吹我在棉被中的睡。我爬山,爬出大垭口。 我六岁就看到我的六十岁,我所爱着的对我陌生不已。 一切终了,我想着爱也是空着一轮,明月这样。六岁我就看到孤独,我的河流是一条河流的孤独,还有爱,我不能停止爱。 我在举行一场婚礼,我的新娘才六岁。爬上大堂的神位,我们叩拜,倒在地,神圣不可侵犯!
它带着镣铐和月亮。母亲梦见我被蛇缠身。一场大火,烧了自家的院子。我听见屋顶的轻骑兵,远去。 十岁我就未卜先知。仲夏,我种下鸦片;隆冬,我披着雪花;秋时,我一个人把月光抱在怀,与命运来相照—— 我相信,春天我的栀子花,开满巷子。苔藓捧出井水,我遇见我传说中的田螺姑娘,带着满头的油菜花。我知道你要跟我说分手。 十岁我等着命运给我马匹—— 一天夜里,命运把我拖到千里。我看见母亲,明月来照她,故乡的风吹着她,在苦难中母亲看到鲜花,与她的爱情,与她的荆棘。 我们回到出生地。
上天,我是该叫我母亲为母亲,还是叫她为父亲?某一个夜晚,我喊我的母亲为父亲。 我的父亲不知道。我穿过大垭口,看见乌鸦噙满露珠—— 我的母亲不了解,她的爱就是对父亲的怨恨。我知道桃花开满我家的院坝,梨树竟是闭着深深的井水,我和二姐担着扁担,在月光下影子孤单。 我说,上天,给我一个父亲,就像给我一个母亲,让我把人间的爱懂得,把人世的孤独还完。 我每天想一遍,这样就想过我的童年。我想着我要父亲般地爱着母亲,给她爱情和珠玉,给她最幸福的儿女。
我担着大垭口的骨架,我摸着浦里河的水乳,在小镇上遇到我的小女巫,她要给我一颗太阳的红苹果,我信以为真。 走到村口,金黄的蜜蜂,倒着的刺槐树,有蚂蚁在树洞中,我大开杀戒,捣毁蚁巢,回来我中了槐树爷爷的邪。 我从小就是一个飘荡的孩子,我中了命运的毒誓。我背着柴禾,稻子里坐着一个蓝色的精灵,她告诉我她有一种药,可以医治我的病。我是缺少一种力,母亲用一点火烧掉我的耳根,她说我走胎,一个女婴跟着,我还回人间。 我不相信它是一种魔术。
向白云借来三千白银,问油菜花要来两罐黄金,我们种下向日葵,把太阳照在我们的婚床上,杏花的褥子,跳着三角旗的蜡炬。 白色的小屋,记忆的沙雕城堡,门前插了柳树,宁静的桉树在数着细小的礼钱。 那晚,灯笼照亮了碧色村寨,迎亲的队伍排成的蚂蚁仗队,祝福着最小的新人。 那晚,我们行了大礼,喝了交杯酒,把红绳牢牢系紧两个人掌心。直到我们到了十四岁,不过是一场游戏。
在水中行走的鲤鱼石,驮着河水,驮着村中的历史和节气。它从江河的源头一直游到故乡的水中。 山洪的奔跑,向着河水俯冲,卷走麦苗和柑橘。它露出光滑的背脊,驮着我,向着小学校。 宽大的黄桷树像一个怀抱。 有人举起刀斧,斩掉它的尾巴,它的咆哮掩埋了村庄。从此,村人敬它有如神灵。 在它的肚皮下摸鱼。 龟形的石头,月亮上来,它粗糙的背脊,我们走过去,竹林的深处,有蛇游走,风吹亮笋壳。 把一个寂静的夜晚,搅得如此毛茸茸。 我们在它的背上乘凉,看着月亮从河水里漫上来,不知道是在舟中还是在天外。有人打起火把。 有葵花手,村中儿童走失。 活着千年的人们的确相信它的神性,村人烧纸,点蜡,上香,敬畏它的存在。它一直活着,龟形的石头。 我原谅了所有的不幸。 我相信了石头的传说。
我出走,走出大垭口。我在松枝上和小松鼠做了朋友,我吃食着草根,穿树皮,生活在狼群和虎豹中,并统领它们。 我成了孩子王。 我使出计谋,让找寻我的母亲成了我攻打的城堡,她的子民,被我囚在冰天雪地的牢狱,没有千年的钥匙,是无法打开的。 我有百般诡变。清晨,我还没醒来,仿佛是一个婴儿。到了晌午,我还没有醒来,我仿佛是个婴儿。傍晚的时候,我醒来,看见我的山雀妻子,她仿佛是一个婴儿。我们活在婴儿的世界,却有着神巫般的双眼。我相信我在晚上,我可以统治森林,成为婴儿。 我还懂得一些兽术。白天我著容,成为一匹被驯服的野兽,晚上我换容,回到我最初的天地,当万物真的不在。 我只是个孩子。
我有着奇怪的梦。 在家中,我的亲人逐渐减少,仇人减少,在我身边的人们越来越少。我回到家中,站在墙角,却不认识那个爱玩的我了。 我的母亲怎么就年轻了,美丽的旗袍,精致的吊坠耳环。我的姐姐们永远长不大,穿着花格衬衣,她们吃惊地问我是谁。 陌生人太多了。我原来面容全无。
我要说的是另外一种童年,它跟我现在创作的散文诗的童年是不一样的。我无法忘记从小镂刻在我身上的东西,它是阴暗的,无法解构。父亲的死去。跟着母亲东奔西走。成为被人耻笑和辱没的继子。被村人打耳光。穿着开裆裤进学校。被老师取消奖状。与青梅竹马的女孩相约到十四岁……有人说我内心阴暗,我想说,我没有,你相信了。有人说我词语粗糙,我说,没有这回事情,你相信了。是因为你心灵的美好,才有了我这首充满童谣的童年,它使我来到人世的征兆近乎梦魇。童年不再来了,我要说的是另外一种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