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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时运》

2012-12-13 15:53| 发布者: 王玲| 查看: 338781| 原作者: 刘春来|来自: 益阳在线

摘要:   天壤之别的两个时代,西方人或许要经历两百年才能感受到,中国人只用二十年就感受到了。   我就是许许多多中国人中间的一个。   小说中的龙鳞城,当然就是我所生活的这个小城了。她是我的梦中情人,我从来没 ...
18、乡官丽丽


  贾胜利产生背叛思想的那个晚上,其实谭丽丽也还是在思念着他的。其实长途汽车停靠龙鳞车站的时候,谭丽丽还是犹豫过的。她也正在如狼似虎的年龄段上,她恨不得就把贾胜利抱在怀里,她们的夫妻生活其实过得非常有限。但她还是没有下车,她赞成她那个男同学的分析,这个事以后将是宣传报道的一个闪亮点。她知道她以后将注定是记者们的热捧对象,她当然需要这样,而时代更需要这样。她只要作了这个秀,今后很长的时间里,记者们都可以这样写道:当年,她过家门而不入,就是为了什么什么,心中还有个什么什么。她太勇往直前了,没有去考虑贾胜利的情感,以及他的理解能力和承受能力。
  一个人不顾一切勇往向前的时候,是不可能考虑得很周到的。
  黄金公社改成黄金乡了,领导班子换了不少人,但广播员还是那个广播员。谭丽丽当年被贫协主席撕破罩裤时,曾经和广播员并头睡过一晚。她被任命为副乡长再到黄金乡,开始几天没有安排好房子,开始几天的晚上,她就还是跟那个广播员并头睡。广播员还没有结婚,她把大约有一个班的追求者死死地堵在门外,她也想做出点事业再谈个人问题。当她知道副乡长已经结了婚了,已经把小孩生了,把一个女人应当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可以毫不动摇地勇往直前了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加聪明的人。副乡长过家门而不入,她知道这是作秀,就象某些领导坐在主席台上,一定要摄像机对住了自已才清清嗓子说我讲三点是一个路子,但她还是装出个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出来了。
  广播员说,榜样,乡长是我的榜样!
  广播员讲话按惯例,按惯例副字是要省略的。
  乡政府简单的见面会开完后,谭丽丽和广播员牵着手,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田间小路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金色野菊花,有蝴蝶有蜻蜓在花间飞来飞去。她们说起当年那个贫协主席,说起农业学大寨说起阶级斗争,说起那时候大家很严肃很认真做的种种蠢事,两个人都笑得要死。广阔天地,这回才真的是大有作为了呢——广播员这么说,副乡长也这么说。广播员说,现代乡官怀大志,一心扑在工作上——乡长,我要写一篇稿子,先在全乡广播,再投到龙鳞日报去,第三梯队的事情,我相信是可以上龙鳞日报头版的。
  谭丽丽笑一笑:不必了不必了。
  谭丽丽根本就看不起龙鳞日报。
  广播员说,乡政府分了我任务的,我一年要在市报完成三篇稿子,要在省报完成一篇稿子。我开了这个广播,还要报道本乡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
  谭丽丽循循诱导,谭丽丽问:中央大报有没有任务?
  广播员说:中央大报我们上得了的?区委宣传部也想都不敢想呢。我要是完成得一篇就好了,乡政府会给我大奖,区委宣传部也会给我大奖的。
  谭丽丽说:好呵,那我们坐地分赃!我一个同学分配在中央大报,你给他寄稿子吧,得了奖金你要请我的客!
  广播员喜得跳起来,广播员说:真的?
  谭丽丽说:当然是真的!
  谭丽丽就给了广播员一个人名一个地址。
  谭丽丽第一夜没有睡好。和广播员并头睡下去后她老是在想:假如不是过家门而不入,这时候和贾胜利在做什么呢?当然是在做爱,尽情尽意地做爱。像第一次那个冰天雪地的冬夜一样,做得山呼海啸地动山摇。她回忆那个冬夜的一个又一个细节,就觉得脸红耳赤,身体某个部位还蠢蠢欲动,隐隐涨潮了。她后来还是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已一只手搂着广播员,把广播员想象成另一个人了。这弄得她很不好意思,她趁广播员没醒,早早就起来了。要作的秀是已经做完了,她想早一点回家去,回去就把贾胜利再一次累死,自已也累死算了。她想早上起来就去找书记请说一声,我回去打一个转身再来。
  可是早上起来,她又摊上一个事了。
  那个事,让她一来就展示了能力。
  书记表扬她了,说大学生到底是大学生。
  书记还说,你是我们乡的宝贝。
  书记是很真诚地说这些话的。
  那一天谭丽丽草草在食堂吃了碗面,就去找书记了。她本是去找书记说一声的:反正住房还没有安排好,我就先回龙鳞城里一趟了,孩子也快三岁了,我还是他一个月大时见过的呢,想死我了!她知道广播员此刻正在埋头绞脑汗,正在写那个“现代乡官怀大志”的稿子。那个稿子就是写得文理不通乱七八糟,寄到中央大报那个同学手里,那个同学也会妙笔生花改出来,而且会尽量登在比较重要的版面比较显眼的信置上。谭丽丽到黄金乡后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谭丽丽说:假老公呵,我上任了,当乡官了,交给你一个任务吧,你要把我们乡的新闻宣传搞上去,让我好早一点调上来。男同学这回讲话也很鄙,男同学说,行!不但把你们乡的新闻宣传搞上去,我还要把你也搞上来!男同学告诉谭丽丽,柯云路写的一本长篇小说现在正在北京走红,叫《新星》,说的是一个叫李向阳的年轻干部,从北京下到基层,在基层横扫旧思想旧秩序大刀阔斧搞改革。男同学说,希望你成为现实生活中的李向阳,而我呢,我就是李向阳的吹鼓手了。谭丽丽就要男同学给她快邮一本来,下面就是下面,讯息比上面要慢一个世纪。现代乡官确实是怀大志的,怀大志的谭丽丽走完第一步后,这才决定回龙鳞和家人团聚。她去找书记请假,可她找到书记的时候,书记正被一群农民包围在地坪里。书记姓李,部队转业来的营职干部,刚到,他也只比谭丽丽先来黄金乡几个月。谭丽丽找到李书记的时候,李书记正和那群农民理论,理论得理屈词穷后只好做检讨,说是的是的,确实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
  但他做了检讨,还是下不了台。
  谭丽丽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听了一会就明白了:竟然是卖粮难!
  谭丽丽是在这里做过知识青年的,她怎样也想不明白:田土还是那些田土,农民还是那些农民,农村联产责任制落实才两三年,昨天大家都还饿得哇哇叫呵,怎么一下子就卖粮难了呢?听了一会就搞清楚了,其实也没有多少粮食,主要是过去的公社不需要粮仓,粮仓就是农民的肚子。现在多收了三五斗,农民一家多两百斤余粮,加起来也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中央对这个情况都措手不及,乡政府就更没有办法了。公社粮站的粮仓堆满后,乡政府的领导就成了过街的老鼠,被农民一抓住就脱不得身了。乡政府的领导只能催区里来调运,区里也只能催市里来调运,市里也只能催省里来调运,但一级一级催来催去,乡政府的粮站还是腾不出仓容。谭丽丽站在地坪里听了一阵农民的叫嚣和李书记的检讨后,突然就来了灵感,想起了伯伯的那个老秘书。
  谭丽丽飞快上楼进办公室,要通了省城崔叔叔的电话。
  谭丽丽说:崔叔叔,我是丽丽。
  崔秘书问:丽丽?哪个丽丽?
  谭丽丽说:乡官丽丽!
  崔秘书就笑了,崔秘书笑着说:谭大乡长呵,这么快就上任了?你好像是你们那批人中上任最快的呢。你找你伯伯?
  谭丽丽说:不,就找你!谭丽丽很甜很甜地叫了几声崔叔叔后,这才说道,我遇到困难了,崔叔叔你一定要帮我一把!
  谭丽丽编了一个故事,谭丽丽说,我一到龙鳞市江北区黄金乡,乡政府就说我是上面下来的,关系一定很多,大家就都黑良心了。他们黑着良心,把解决农民卖粮难的问题交给我了。我哪里有什么关系呵?我是两眼一抹黑呵,我只认得我亲爱的崔叔叔!他们要我去找伯伯,我不敢找,我只敢找我亲爱的崔叔叔!崔叔叔呵——谭丽丽可怜巴巴地说,你就可怜可怜我,做做好事帮我一把吧,你给龙鳞市粮食局打一个电话,优先调运了我们黄金乡粮站的粮食吧!你就说你侄女被农民包围了,被当做人质了。我们黄金乡产的板栗可是有名的呢,今后要进入国际市场的。你帮了侄女的忙,侄女今后请你吃黄金板栗!
  崔秘书说:就是这么个事呵,看把你急的,还贿赂我板栗!
  谭丽丽说:崔叔叔,你快打电话吧,农民在敲办我公室的门了!
  崔秘书说:好,我打,我打,只是下不为例!
  谭丽丽说:下可能还要为例,我不找您我能找谁呵?
  崔秘书说:你就诈上我了?
  谭丽丽说:没有办法。
  谭丽丽后来把通话内容向李书记汇报后,李书记高兴得就像路上检了一个红包。书记说,大学生到底是大学生,你是我们乡的宝贝呵,我正有好多事伤脑筋,这下好了,我交给你!
  谭丽丽放下电话才半个小时,龙鳞市粮食局的电话就打到黄金乡来了。当然不是找谭丽丽,是找李书记。龙鳞市粮食局要李书记马上到乡粮站去做好准备,他们说你到底有多大的神通呵,省粮食局指定要你的粮食!你的粮食是贡米么?你是不是搞了腐败?我们的运粮船现在已经从龙鳞城出发了,我们一共来了八个人,只有一个人是喝酒的,刚好坐一桌。
  李书记马上吩咐食堂里杀鸡打鸭。
  李书记向粮站跑去时,向谭丽丽竖起了拇指。
  李书记还是那句话:大学生到底是大学生!
  谭丽丽轻而易举就为乡政府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李书记当然就对她高看一眼了。李书记本来认为小丫头不过是上面放下来镀一镀金的,镀了金就要调上去的,开始并没有把谭丽丽当成副乡长看。李书记本来是想好了的,这丫头想请好久的假就给好久的假,只要不给我打岔就行了。谭丽丽轻而易举就解决了这个大问题后,李书记就把她当副乡长看了,要给她压担子了。
  李书记暂时不准她的假了。
  谭丽丽跑到乡粮站去找李书记请假时,李书记在亲自扛麻袋。李书记扛着麻袋说:再等三天吧,三天后你再回去。黄金乡也在大干快上,要在板凳形搞一个板栗基地。报告打上去了,上面也批项目了,但资金到不了位。市里各个部门答应的钱,都还开的是空头支票。其实乡党委并没有开会,可李书记扛着麻袋,一个人就把乡党委的会开完了。李书记说:乡党委已经郑重研究决定了,一致认为你有办法,你就是基地建设领导小组的常务副组长了,我只挂一个组长的虚名。你不是在板凳形做过知青么?你吃过那个地方的板栗。现在有一句口号,要致富,先修路,你要先到交通局去把修路的钱搞回来,再到农开办去把产业结构调整的钱搞回来。上午领导小组开会,你不能缺席。我估计你老公很爱你,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二奶。
  下午领导小组又开会,谭丽丽又不能缺席。
  第二天领导小组还开会,谭丽丽还是不能缺席。
  乡政府的事情真的多,从马克思主义一直到鸡婆脚疼鸭公毛长。上面千根针有无数个部门,下面一线穿都要乡政府来最后落实。
  谭丽丽十多天后才回到家里。
  不过才十几天,谭丽丽就知道了乡下的事情是多么繁杂,乡官真的难做呵。主要是农民不怕官了,他们树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又骂娘。他们饿着肚子还多子多福,他们仓里有谷后,就更加要放开肚皮生崽了。谭丽丽回这趟家上了三次车。第一次刚上车,乡长又喊她下来。乡政府捉了几个驼肚婆,要把她们送到医院去搞计划生育。几个乡干部押一个,人不够,乡长只好把她又喊下来了。第二次刚上车,路却被一户乡民挖断了。那户乡民大跃进时期搞共产主义共掉了一间屋,现在反攻倒算找乡政府的麻烦,要乡政府了结历史欠账,就敢把路挖断了来要挟。乡民这样猖狂,谭丽丽还以为乡政府会有什么作为呢,什么作为也没有,乡政府忍气吞声,生怕影响了安定团结,硬不起来。乡政府没有钱,就给那户乡民打了一张欠条磨时间。每一次改回家的时间,谭丽丽都给市一中打了一个电话告诉谭眼镜。
  谭丽丽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晚两天就晚两天。
  李书记觉得有一点对不起谭丽丽,就叫人专车送谭丽丽回家。乡政府只有拖拉机,李书记要师傅把拖拉机的车斗拿掉,只开了那个拖拉机脑壳专门送谭丽丽。拖拉机在路上熄了无数次火,刚进城又被警察扣起了,警察说现在龙鳞是一个地级市了,地级市讲交通规则,拖拉机不准进城。谭丽丽只好下了拖拉机走路,反害了谭丽丽。谭丽丽走进进修学校的时候,进修学校快到下班时间了,操场上还有长长短短的学生在生龙活虎。许多教师们胳膊下夹着教案来去匆匆,都做出一个要减去十年,要把损失补回来的样子。只有贾胜利一个人窝在家里,全心全意在地洗他的尿片。谭丽丽推开门说,嗨,贾胜利!贾胜利回过头来,接过她的黄挎包,很生硬地望着她只笑了一笑。谭丽丽背的黄挎包,还是当知青时用的那一个。上面有一个伟人的像,还绣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而贾胜利的笑法,却和在板凳形生产队队屋的笑法有一些不一样了,但谭丽丽没有想那么多。
  谭丽丽丢下挎包抱起贾亦谭,就抱起了新生活。
  梳着大背头的谭眼镜当然先来了,谭眼镜逗着贾亦谭说,喊妈妈,喊妈妈!
  贾亦谭疑疑惑惑,小手指指点了他,又指点贾胜利和傅老师。指点了好一阵,才鼓足了勇气对谭丽丽说,他,他,还有她,都说我是你生的!
  谭丽丽证实,他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不说谎,亦谭确实是我生的!
  谭眼镜说,我也是好孩子吗?没大没小!
  大家就笑,笑出个其乐融融。
  只有贾胜利没有笑。
  谭眼镜鼓着眼睛倚老卖老,他刚刚恶骂了贾胜利一顿。他说贾胜利,你是洗尿片重要呢,还是接老婆重要?贾胜利这回没有跟他油腔滑舌了,贾胜利说,回就回吧,接不接都是一样的。贾胜利一点都不激动,傅老师也没有激动。傅老师只是叫贾胜利比平时多搞几个菜,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谭家的小儿子已经是一个初中生了,已经不会和姐姐抢东西吃了,这让傅老师很放心。一家人就这样入座了,站的站着,坐的坐着。贾亦谭天生和初中生不友好,他一看见初中生挟菜就哇哇乱叫,贾胜利只好出面调解。他按照贾亦谭的要求,把初中生碗里的菜挟到贾亦谭碗里来。后来贾亦谭碗里就堆成一座小山了,再后来这座小山再加上贾亦谭的一些口水和鼻涕,就都倒进了贾胜利的碗里,吃进了贾胜利的肚子里。谭丽丽吃饭的时候读贾胜利,读出来他已经不是那个车匪路霸了,他已经是一个罗罗嗦嗦的父亲,一个低声下气的女婿了。
  假如是现在找对象,找的对象还会是他么?
  谭丽丽心里突然就这样想道。
  可能不会。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来,自已都吓了一跳。
  晚饭吃完后天色其实还很早,但谭眼镜偏偏说天色不早了,要回市一中去休息了。傅老师也要回一中去,她说她做的一坛子酸菜要换水了,而且刻不容缓。只有贾亦谭很不懂味,他搞清楚贾胜利并不去市一中后,就坚决也不去市一中了。他说他和爸爸说好了的,今天还是和爸爸睡。傅老师当然不会让他和爸爸睡,有一个人今天要和爸爸睡呢。傅老师就不管他是如何地造反有理,还是坚决镇压,挟着他就下楼去了。天黑下来后,这一个房子里于是就更真实了,真实得只有两个人了。两个人都不说话,贾胜利要去开灯,谭丽丽一把拉住她,说不开灯了,不要开灯了。慢慢地他们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就像当年在板凳形的队屋里一样,不开灯就抱在一起了。
  水到了,可是渠没有成。
  怪事,真的没有成!
  贾胜利觉得自已好像是在公事公办,刚刚这样一想,就突然软踏踏的坚挺不起来了。谭丽丽闭着眼睛等待他进入,他却泄了,很狼狈地滚将下来。这让亢奋不已的谭丽丽大吃一惊,用眼睛示意他第二次攀登,他攀登了,又更加狼狈地滚将下来。谭丽丽只好打开眼睛,她发现贾胜利的脸上写着茫然,还写着绝望。谭丽丽温柔如水,她抚摸着贾胜利,抚摸出来的却仍然是一派疲软。谭丽丽叹一口气,谭丽丽说,春天来了,冰封雪冻的日子过去了,花儿为什么反而不开放了呢?还记得那个冰雪之夜么?你恨不得吃了我呵!
  贾胜利再一次做了努力,但还是毫无效果。
  后来贾胜利就放弃了。
  贾胜利放弃时说,有些花,可能只在冰封雪冻的日子才可以开放。
  谭丽丽说,不会的,应当不会的。
  贾胜利说,我是说我,我不说你。
  谭丽丽说,你可能是太激动了。
  贾胜利望着窗外说,也许。
  窗外是一棵大树,树上有一个鸟窠。如水的月光照在那个鸟窠上,有鸟儿在鸟窠里讥讥喳喳。
  鸟儿没有思想,鸟儿不会疲软。
  谭丽丽努力抚慰贾胜利,用尽了一个妻子的所有温柔。当然,贾胜利后来还是进入了,但再不是山呼海啸地动山摇的那种态势了。再后来他们躺在床上,让溶溶的月光照在身上,各人想各人的心思。
  谭丽丽说,胜利,你退步了呢。
  贾胜利答非所问,贾胜利很忧郁地说,我真的不好意思住在进修学校了。谭丽丽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我是到现在才知道,世界上确实有一个短板定义。而我呢,确实是你家的那一块短板。
  月光照进屋里来,谭丽丽看见贾胜利一脸忧伤。
  许多年后,谭丽丽回忆她和贾胜利的情感是什么时候产生波折的,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当乡官的第一夜。
  其实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广播员睡的那间房子年久失修了,老鼠都成了堆。广播员说起老鼠的种种可恶,谭丽丽就想出了一个办法。谭丽丽在屋子中间放了一个凳子,再伴凳子放一个水桶,水桶装半桶水。她用两根筷子一头搭在凳子上,一头搭在水桶上,搭成一座危桥。再从食堂里弄来一点点肉,放在危桥水桶的那一头。她们睡下去不久,就听见水桶里卟通一响。她们爬起来打开灯一看,一只小老鼠掉到水桶里了。它想过桥去吃桥头的肉,爬到桥中间筷子失衡,就和桥一起掉在水桶里了。她们高兴了好久,再睡到天亮时,谭丽丽却突然惊叫了一声。
  枕头上,无缘无故多出来一根筷子!
  谭丽丽醒来时一翻身,那根筷子就到了她脸上了。
  得好疼。
  广播员大吃一惊,广播员认为那根筷子一定是一只大老鼠叨来的,叨来放在她们枕头上,专门来警告她们,或者说报复她们的。谭丽丽当时不相信:老鼠难道真的是成精了么?把一根筷子叨到枕头上来,这对老鼠来说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工程呵。但她又说服不了广播员,因为水桶里确实只有一只筷子,还有一只死老鼠。她们半夜里是起来看了看掉在水桶里的小老鼠,但谁也没有、而且谁也不会捞上来那根筷子,再把那根筷子带到枕头上来!这真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许多年后她回首往事,回忆她和贾胜利的情感是什么时候产生波折的,她却认为那件事一点都不怪异了。
  枕头上的那根筷子,假如不是一只大老鼠叨上来的,就只能认定是上天给我的一个警告了。
  万物有灵。
  人不能太聪明了。
  你不要总认为你是对的。
  你想要得到一点什么东西么?
  你就要准备失去一点什么东西。
  当然,这些感受都是她后来得出来的,乡官谭丽丽第一次回家只住了两天,两天的时间太少了,她不可能得出这些感受。她在家里住的这两天,贾胜利总是和她说一个事,说他要调到机械厂去。贾胜利的理由很充分:张艳玉看见我鼓眼暴嘴,马拐子看见我也鼓眼暴嘴。同学们呢,他们议论我就象议论一个小偷,好象我偷了整个世界。我呢,我不能总是让人指我的背心吧?所以,我要调到机械厂去,我是老鼠,我只能打地洞。谭丽丽当然不同意,谭丽丽说,世上只有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来的,哪里有从米箩里跳糠箩里去的呢?一切都只是过程,你相当中专的文凭到手了,我们换一个地方,就没有人对你鼓眼暴嘴了。谭丽丽已经看中了龙鳞日报,龙鳞日报的总编辑当时正在参加全国地方党报总编辑函授培训,将来给他打评语的那个人,正好是谭丽丽的一个同班的同学。谭丽丽已经跟那个同学说了,那个同学已经和总编辑说了,总编辑说这还不是一句话么?行,你老公毕业了来就是的。地方党报是小报纸,要不到大学生,相当中专就很不错了,总编辑也没有开好大的后门。谭丽丽教导贾胜利说,坚持就是胜利,龙鳞日报会做大,现在正在起房子呢,三室一厅!谭丽丽要求贾胜利曲线救国,她说机会给人往往只有一次,你不去把握,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贾胜利不要三室一厅,贾胜利说,电影里曲线救国的人都是汉奸,你真的为我想得周到呵,你是不是太精明了一点呢?
  谭丽丽大义凛然,谭丽丽说,我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贾胜利说,家当然是个好家,可惜我无法和你打好配合。我现在也不想瞒你了,我认清我自已的嘴脸了。我过去和你父亲嘻皮笑脸,就像大观园里的刘姥姥一样。我现在再没有心思做刘姥姥了,我现在就是还嘻皮笑脸,他也不给我好脸色看了。我现在好像只有回到机械厂去,我才能找到做人的感觉。
  贾胜利不该提起机械厂,贾胜利提起机械厂,谭丽丽就气不打一处来了。谭丽丽和贾胜利也是好几年的夫妻了,但她到目前为止还只到机械厂去过一次。那还是1978年冰冻后轮渡重新启锚后,她不见贾胜利来找她,就到机械厂去找贾胜利。那样的鬼地方是人住的呵?过道上破坛子里装着潲水,地上到处都是氮迹,好像所有的人都随地吐氮。当年你那个小弟弟鹦鹉学舌说的那些话,我现在都记得呢。你父亲不是嫌我出身不好么?那个时候了,你父亲还不准你找我呢,这样的人只配被时代抛弃!你要回到机械厂去,要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才能找到做人的感觉?我还想要你脱胎换血呢!但谭丽丽那一天有一句话没有说好,谭丽丽那天性子也急燥了,她本来是劝贾胜利打消胡思乱想的,性子一急,说出来的话就很不中听了。谭丽丽说,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
  谭丽丽说了这句话就知道错了,但已经收不回了。
  贾胜利没有回嘴。
  她知道贾胜利不回嘴,就说明情况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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