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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麻石街】我的家乡意识
2018-10-29 09:48|编辑: 李倩 |来源: 益阳在线 |查看: 16296 |举报

  


      作者简介:杨卫,益阳人,生活工作在北京。早先为艺术家,艺术作品与艺术活动被载入多部艺术史著作,后转入艺术批评与策划。现为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秘书长,国际艺术评论家协会(AICA)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策展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策展委员会委员,中华国际科学交流基金会科学与艺术委员会委员,天津美术学院客座教授,吉林艺术学院客座教授、硕士生导师。已策划艺术展览和艺术活动近百个,出版著作十余本。


  益阳知名画家、也是我儿时的“发小”林克剑先生,帮我找到一张湖南城市职业学院郑远明教授于20世纪70年代画的水彩画。画中大树是我家乡湖南益阳市最大的一棵树,需五、六个人牵手才能围住(可惜大树毁于80年代初),大树后面的楼房为当年的益阳地区邮电局办公大楼,我父亲以前就是在这栋楼里上班(大楼于80年代中期拆除,后在原址上建起了更加雄伟的电信大厦),而我们家就住在大楼的后面,那里是邮电局家属院,我便是在那里长大。感谢林克剑先生帮我找回了成长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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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意识


文 / 杨 卫


  我最早对自己的出生地——湖南省益阳市,产生真正的家乡意识,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时,由于益阳政府要重修成名于三十年代上海的益阳籍左翼作家——叶紫(余昭明,1912—1939)的陵墓,他远在广州的遗孀汤咏兰,以及在合肥工作的堂弟余昭望等人,会常因此往返于益阳。而他们留在益阳的亲戚大都在乡下,办事极为不便,所以,他们每次来益阳时,都会住到我们这个益阳街上的远亲家里。我对益阳的家乡意识,正是由他们从外地带进来的。

  其实,我们家跟叶紫扯不上有多亲,只是他姐姐余裕春嫁给了我外公的一个堂兄,算起来,早已不在五服之内。尽管我们家跟叶紫没有血亲,但由于我父亲也喜爱文学,共同的兴趣与爱好,将远亲关系彼此拉近,所以,叶紫遗孀汤咏兰也好,叶紫堂弟余昭望也罢,跟我们家素有往来,尤其是身为作家的余昭望老人,更是多次在我们家长住。

  


  叶紫的遗孀汤咏兰老人,当年写给我父亲的书信之一。

  余昭望老人文武双全,不仅是知名作家,长期担任安徽文联的领导工作,而且还是武林高手,战争年代曾立过赫赫战功。显然,他的武术家身份,更加吸引我这个热血少年。当时,社会上正盛行武术热,有这样一位武林高手住在我们家,我当然不容错过,于是,便提出来要向他学习武术。余昭望老人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他看我太贪玩,不爱学习,也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授我武术的同时,每天再教我一首诗词,我必须在背熟诗词的情况下,再跟他习拳。这是余昭望老人当年曲线救我的良苦用心,我浑然不觉,就是这样被老人家牵着鼻子走,开始了最初的文学启蒙。

  正是在余昭望老人的精心设计下,我接触到了一些课堂上不曾读到的古诗词,其中有一首涉及到益阳,我至今都还历历于心。这首诗名曰《登资阳城楼》,为清代担任过两江总督的道光进士李星沅(湖南湘阴人,1797—1851)所作:

  资阳一带水盈盈,苍翠如环拥石城。

  两岸危峰飞塔影,半江柔橹泊船声。

  荒亭日落裴休宅,故垒风清鲁肃营。

  遥指前程通虎渡,荆门云树接天横。

  虽然李星沅诗中描绘的古益阳城廓,在我儿时大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他抽象而概括的语句,展示出一幅优美的画卷,却让我仿佛触摸到了古益阳的底蕴。回想起来,我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对益阳有了一种形象的认识。

  


  余昭望老人过去写给我父亲的百余封书信,均被我父亲收藏至今,现全部转交给了我。每次看到这些书信,我便会想起余昭望老人,以及我跟他学习的那段少年时光。

  此外,余昭望老人还用他一口地道的益阳话,经常向我灌输益阳人的思维,告诉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益阳之所以能够出现诸如叶紫这样的作家,就在于这方水土有这样的灵根。正是在余昭望老人的启蒙和影响下,我对益阳不仅有了一种形象的认识,更有了一种价值的确认。

  此后,我每次再填写自己的籍贯时,都会把原来的山东泰安改成湖南益阳,为此,还跟当时仍在世的奶奶争辩过。因为我父亲是山东泰安人,所以,我虽然出生于益阳,母亲也是益阳人,但籍贯随父,过去一直都是填写的山东。然而,现在我却要将籍贯改成益阳,不免有点见异思迁之嫌,奶奶自然会数落于我。不过,她老人家看我少不谙事,还如此固执,也就于哀声叹气中勉强默许了。这大概就是我作为益阳人有自我主体意识的开始吧。

  


  益阳乡友、文史爱好者匡五一先生,帮我找到一本1983年1月的《群众文艺》,里面收录了一篇我父亲写益阳的文章,题图为我的美术启蒙老师、原益阳市美术家协会主席廖正华先生所画。这应该是改革开放以后,最早介绍益阳的文献之一。

  今天回溯起来,我的人格形成,确实受益于湖南的风土人情。比如我身上带有的那种执拗与倔强,就与湖南人推崇的“霸蛮”精神相联系;而处理事情的应变能力,又与湖南人强调的“灵泛”意识相关联……或许,这正是我愿意确认自己作为益阳人的性格优势。多年后,为了挖掘这种优势,我开始研究益阳的历史,并通过四处搜集材料,积累了大量的文献。正是通过这些文献资料,我才真正了解到生我养我的益阳,其跌宕起伏的沿革历史与异彩纷呈的人文生态。

  益阳属古县,正如湘军将领曾国荃(湖南双峰人,1824—1890)在同治《益阳县志•序》中所说:益阳“置县最古”。那么,她到底古到什么时候呢?据文献记载,益阳早在秦王嬴政二十六年(前221年)统一中国时,便已置县,属长沙郡辖区,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至于其县名,东汉学者应劭(今河南人,153—196)在《汉书》卷8《地理志》“长沙国”条下有注:“在益水之阳。”古谓“阳”者,指“水北”也。因此,益阳就是在益水之北。这是最古老的解释。

  北魏学者郦道元(今河北人,约466、469、470—527)在著《水经注》时,参照了应劭的说法:“应劭曰:县在益水之阳。今无益水,亦或资水之殊目矣。”一千多年以来,人们一直沿用这个认识,或把益水说成资水,或将益阳故城放到资江北岸的白马山、南湖洲,甚至沅江等地。然而,最新的考古发现,即在资江南岸的兔子山挖掘出益阳古县衙遗址,既推翻了益水为资水一说,也颠覆了古益阳的县治所在地,将益阳更古老的城池确凿无误地落在了兔子山。于是,益阳的历史亟待重写,也有待进一步考古发现……

  但是,不管有无益水?也不管益阳之名是否因其而来?有一点不可否认,那就是益阳的先民们择居于此,确实是因为这里依山傍水,有着适宜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这从上世纪考古发现了不少新石器时代的遗存,即可得到证明,益阳境内的古氏族聚落,不仅分布广泛,而且人丁兴旺。

  有道是“鱼逐水草而居,鸟择良木而栖。”人也是一样,哪里适合生长,哪里就会形成聚群现象。从这个角度看,益阳当属风水宝地。难怪这里历来为兵家所夺,比如三国时鲁肃与关羽在此对峙、南宋时杨幺与岳飞在此相争等等,原因就在于益阳山峦绵延,曲水流觞,既方便出行,同时又适合人们生息繁衍……可惜,由于历史久远,皇者变换,朝代更迭,益阳留下的古文献不多。现在所知最早出现的地方志,是明弘治年间由益阳举人罗允衡著七卷本《益阳县志》;而能够看到的存世版本,则是清乾隆年间由曾璋等人纂二十四卷本《益阳县志》;至于益阳更为古老的历史变迁,已无据可查,我们只能参照这些后人写的县志去追溯,或者通过一些旁证、传说与想象力去弥补了。

  

  


  我收藏的益阳旧城照片,拍摄时间应该是20世纪70年代末。

  据旧志记载,益阳城的兴起始于唐代,其北岸老城是以鲁肃当年屯兵处为基础,慢慢发展出来的。故而,益阳现在还保留着“鲁肃堤”的地名。如果此说成立,那么,益阳故城由资江南岸迁入北岸,也应该是始于唐。

  唐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强盛的时期之一。因其统治时间长,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加之倡商重贾,所以,开创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局面。益阳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开市通商,拉开资江水运的历史,也逐渐形成了竹木、鱼米等物资的集散地。据说,益阳后来最为繁荣的大码头,其雏形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不过,当时还没有与益阳老城连接起来,只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商业区,名字也不叫“大码头”,而称“歧头市”。

  益阳再度发展,是在宋代。因为宋制沿承唐制,不仅发展商业,而且重儒兴学,所以,更是开创了一个文商并举、繁荣昌盛的时代。欣逢这样的好时代,益阳依靠得天独厚的水运资源,发展商贸的同时,还设馆倡学,兴建起了规模宏大的学官等一系列宫殿式建筑。益阳的城市格局与城市文化,由此形成。据说,歧头市与益阳老城之间,通过商铺和贸易联系起来,也是始于此时。

  此后,数百年间,益阳虽几经战乱,甚至元末还遭毁城,但其城廓基本没变,均是以宋城为基础,失而复建,并不断向周围扩展和延伸。直至明清之际,益阳老城已发展出了逶迤十五里的麻石长街……我前面说到李进士在《登资阳城楼》诗中描述的益阳,乃是明清之际发展起来的城廓。

  我就是生于李进士描述的益阳老城内,虽然待我出生时,已是“文革”的动荡时期,但尚未进入后来的大肆开发阶段,因此,老城里还有不少麻石街,也有许多老房子。我在其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代,故而,对老益阳还有一些朦胧的印象,尚可以通过李进士的描述,拼凑起一幅古城的图景。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庆幸自己还能保留下一点老益阳的记忆,否则,内心绝不会有如此丰富,当然也就不可能有如此深情的表达了。或许,这正是我当初从艺的缘分吧。

  其实,益阳真正发展起来,还是清末民初。这得益于门户开放,即中国向世界范围开埠通商。虽然这种开放最先是被动选择,甚至包含了战败的耻辱,但是,却带来了文明的进步,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也许,这就是祸福相倚的道理。事实上,近代中国的繁荣历史,乃至文明的进程,都是从沿海口岸逐步向内陆渗透的。在此渗透过程中,由于当时的陆路交通尚不发达,故而,水运成为物资运送与文化交流的渠道,使得部分依水而建的内陆城镇,也较早地接触到了世界文明,感受到了世界贸易带来的益处。

  清末民初的益阳,之所以能够留下“银益阳”的美誉,发展成为湘北地区最为重要的城市之一,完全得益于开埠通商。自此,以资江水运构成连接世界的桥梁,上通邵武,下达洞庭,转武汉,至上海……益阳作为码头城市,早已不只是局限于传统物资的集散,更是成了新商品、新事物的往来中枢。

  在我儿时,益阳有不少人的说话习惯中,还喜欢夹杂一些“洋”字,比如把煤油说成“洋油”,把火柴说成“洋火”,把肥皂说成“洋胰子”,把铁钉、铁皮说成“洋钉”“洋铁皮”,等等。可见,开埠以后,西洋商品及其意识形态对益阳的渗透和影响,早已融入益阳人的日常生活中,构成了其历史发展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洋人进入益阳时的情形。后面的洋楼是原信义大学(二十年代后期改为信义中学),洋楼保存至今,现为益阳市一中。邮电局家属院就在该洋楼对面。

  还有一段外来历史与现代益阳不可分割,那就是西方基督教的传入,尤其是信义会的落地生根。清末之前,益阳的宗教虽然也很繁荣,早在唐元和年间(806—820),就有广慧禅师在资江南岸的白鹿山兴建了白鹿寺,而城内十五里麻石街上,也密密麻麻分布了九宫十八庙,但大都是将信仰供奉于高阁之中,没有和现实进行有机结合。然而,基督教的传入,尤其是信义会的扎根,却与之截然不同,他们不仅只是带来了宗教信仰,更是结合益阳的实际情况,制定了一系列人文拯救计划。

  据文献记载,基督教进入益阳,是始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从那时候开始,就有挪威、芬兰、美国、丹麦、德国等不同国家的近百名外国教牧人员,陆续深入益阳各地传教。但是,后来对益阳贡献最大,也是在益阳投入财力、物力和人力最多的,则是挪威人。1902年冬,挪威信义会牧师袁明道进入益阳,在益阳头堡租了一所房子卖书传道。1904年,他转到城内的五马坊购得一幢公馆,设为教堂,由此将信义会落定在益阳。此后,信义会挪威差会针对码头城市的益阳,其价值混乱与道德缺失的现状,又投入更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在资江南岸的桃花仑狮子山置地建房,相继创办了信义小学、信义中学、信义大学(由瑞典人创办,后移交挪威人)、信义女子学校、信义医院、信义电讯,以及育婴堂和瞽目院(盲人院)等等一系列浩大工程。

  


  民国时期的信义中学。同学们留影的位置,为后来的益阳地委礼堂(1994年益阳撤区改市),我们家就住在对面。儿时,地委礼堂常会放映一些内部电影,因此,我比别处的孩子多了一些眼福。

  可以说,信义会以匡时济世、寓教育人的方式融入,不仅只是丰富了二十世纪以来益阳的历史,更是对其人文生态的一种提升。自此以后,益阳作为一个内陆城市,也接触到了世界文明,由此参与到了现代社会的进程中。关于这点,从信义小学、中学和大学当年培养出来的诸多人才,如谢冰莹、周扬、周立波、何凤山等等,便可以看出其在益阳结出的累累硕果。假如没有信义会在此兴办教育,传播世界文明,益阳大概不会出现这种人才辈出的现象,也就会缺少新文化的光辉篇章。

  事实上,益阳城市的发展,从由资江北岸转入南岸,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信义会。正是因为他们于二十世纪初转入当时还是荒郊野岭的桃花仑,开荒破土,设教堂、办学校、建医院等等,才拉开了益阳新城的发展史。当然,益阳人民也没有忘记信义会的功劳和贡献,这从当年由信义会命名的地名——桃花仑,仍然被沿用至今,便可看出益阳人对信义传统的吸纳与接受,可以说,早已水乳交融、化于一体了。

  非常幸运,我在益阳生活时,于新旧两城都曾留下过痕迹。1974年底,益阳大桥修通,将资江南北两岸连接起来之后,我们家便迁入资江南岸,落户在了桃花仑。所以,我出生于老城区的大码头,却长在新城区的桃花仑,对新旧两个益阳均有印象。追溯起来,这大概正是构成我情感丰富的源头吧。所以,我今天回想起益阳,也是一个多层次、多维度的空间,既有老街幽巷,又有绿瓦洋房;既是山色如故,又是资水流韵……

  


  2017年春节,我回到家乡益阳,在老城区现存的明清古巷里寻找旧日的踪迹。

  1991年,我大学毕业后,便离开益阳到了北京发展,自此,也像当年的汤咏兰老人和余昭望老人一样,成了漂泊在外的游子。但是,由于他们很早就启蒙过我的家乡意识,又因为我在益阳经历了许许多多刻骨铭心的往事,所以,离开益阳多年以后,我现在也时常会重复汤咏兰老人和余昭望老人的思乡之情。这也让我仿佛经历了某种轮回,禁不住发出一种前世今生的感慨。正所谓“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其实,城市也跟人的生命一样,因为代代相承,而形成了历史和文脉;又因为不断出走与回归,产生了生机与活力。


                                              2018.3.4于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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