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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时运》
2012-12-11 10:35|编辑: 王玲|作者: 刘春来 |来源: 益阳在线 |查看: 626564 |举报
21、漫酒


  某一天下午,新痞子到进修学校来了。
  新痞子穿着一套正牌的金利来西装。这一套西装是他伯伯送给他父亲庆癞子的,庆癞子不要,又换给他了。庆癞子觉得洋鬼子的衣服袖子太小了,尤其是胸部空敞,空敞得就象没有穿衣服一样,他穿了说是风直往胸门口灌。他认为穿这样的东西会得感冒的,就用这套西装换了新痞子电子厂发的一套工作服。新痞子来进修学校,不但穿着一套正牌金利来西装,手里还拿着一个比砖头还要厚实两三倍的怪东西。那个怪东西上面有一根天线,他把那根天线扯出来,再胡乱按了几个数字,就老是对着那个东西喊话了。他喊道:行了行了,就这样定了。或者说:过几天再说吧,我现在很忙,真的很忙。他其实是喊话给自已听,并没有在和谁通话,他的目的是要引来了一些羡慕的眼光,尤其是姑娘少妇们的眼光。当时正值教学楼下课的时候,有许多学生伏在走廊的栏杆上看远方风景。有人看见了就无限羡慕地提醒同学们说:哟,大哥大,大哥大!
  其实那样的手机,几年以后就因为太原始要都没有人要了。
  进修学校穿西装的人还是比较多,他们一般都有绅士风度。新痞子也穿上西装了,但他一点也没有绅士风度。人们看见他穿着那套西装却在楼下面死命地喊:贾胜利,贾胜利!喊贾胜利喊不应,又喊谭丽丽,喊得好多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神经病,是从神经病院跑出来的。还是没有人答应,他就提起脚,举着他的在哥大踏踏踏地上楼了。一上楼就死劲地拍门,拍得嘭嘭嘭响。门终于开了,一个男人很气愤地冲出来说,你找哪个?你找哪个?你有没有一点教养呵?看样子你还是一个老板呢!
  新痞子把那人的讽刺看成是表扬,所以不和他生气。新痞子问道,这不是三楼么?
  男人肯定地说,是三楼,是三楼又怎么样呢?
  新痞子说,三楼住的是贾胜利呵。
  男人说,没有贾胜利!
  嘭的一声,门就关紧了。
  后来新痞子在进修学校扯了人就问,乱问一气后才搞清楚了:贾胜利调到机械厂去了,谭丽丽还在黄金乡,这套房子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了。新痞子大惑不解:旧城区的人都往新城区涌,河那边的人都往河这边涌,贾胜利是发神经了么?从米箩里跳到糠箩里!新痞子这两年住到河那边去了,他是没有办法。刘亦金在河那边读书,他只能和他父亲庆麻子一起挤西施胡同,他是只能从米箩里跳到糠箩里。他前不久还在河那边碰到过贾胜利,和贾胜利在十五里麻石街上的某一个胡同口喝过一次漫酒。喝漫酒的时候,他和贾胜利说起过谭丽丽,说起过裴红红。贾胜利说谭丽丽干得不错,副乡长的副字已经去掉了,新痞子说裴红红现在是不上班了,下海了。他们说了好多这样那样七七八八的事情,但贾胜利就是没有说起他调到机械厂去了。现在看来,他是不好意思说得呢。贾胜利也和我一样了呵?也是个工人阶级了呵?新痞子呵呵地在笑,笑过了自言自语,这个家伙还是有自知之明呵,他认得几个字呵?不要以为男到女家嫁了个大学生就也是大学生了,其实也和我差不多!他如果做得知识分子,那我就做得大学教授了!
  新痞子呵呵地笑着跳上公交车,一车就搭到河这边来了。
  新痞子在机械厂的铸造车间找到了贾胜利。
  铸造车间烟雾缭绕铁水奔流,地上是一地做好了的砂型。齿轮杆杆、键轴筒子、抽水机座子,都是一些根本就不赚钱的低级产品。贾胜利端着一个长柄铁勺子,铁勺子里是一汪通红通红的铁水,正在往砂型里面浇铁水。铁勺子的柄很长很长,但铁水还是将贾胜利的脸烤得通红通红,烤得他就像是一个煮熟了的大龙虾。新痞子喊一声贾胜利,贾胜利吓了一跳,只差一点铁水就烫了自已的脚。贾胜利丢下铁勺子抬起头来说,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呵,你怎么也来呢?又说,还大哥大呢,你难道会用么?
  新痞子老老实实回答,才买的,目前还不会用。
  不会用那你举着做什么呢?还乱喊!贾胜利打击他道,还西装呵,怎么不打领带?
  新痞子不和贾胜利说这些了,新痞子对贾胜利道,你不要对现实不满呵,你不要仇富。你看了前三日的龙鳞日报么?老子时来运转了呢,老子也先富起来了。
  贾胜利说,看了。反动派打不倒,有一条消息说你伯伯提着钱袋又回来了。
  龙鳞日报是地方党报,指令性发行的,机械厂每个车间都有好多份。贾胜利工间休息时没有事做,一般都是读这份报纸。
  新痞子说,我伯伯不是反动派,我伯伯是回来投资的,是来帮助龙鳞人民搞社会主义建设的。
  贾胜利说,你伯伯没有说还是社会主义好吧?
  新痞子又是呵呵地笑道,我伯伯不要政府给他配老婆呢,我伯伯他自已带了一个女秘书,他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贾胜利说,乱七八糟!
  新痞子承认,是有一点乱七八糟。
  他们调笑了一阵,新痞子就说正事了。新痞子说他是来指导贾胜利脱贫致富的,新痞子说,贾胜利呵,机械厂的临街的围墙怎么还没有拆掉呢?教育局的围墙都拆掉了呢。你还没有下海呵?
  贾胜利说,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魁然不动。
  那一年,龙鳞城里确实拆掉了很多临街的围墙。各个单位拆掉临街围墙后,一律都建起了门面房。上面要推动商品经济的大潮,开出很优惠条件鼓励人们下海,下海就成了一种时代时髦。熟人们一见面就要问:你下海了吗?你怎么还恋着铁饭碗呢?许多人采取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搞法,许多人都搞一家两制:丈夫吃皇粮,妻子就下海,妻子吃皇粮,丈夫就下海。丈夫在粮食局工作,妻子下海一定是做粮食生意,妻子在交通局掌管了线路牌,丈夫就一定是买个旧客车跑长途客运。裴红红的顶头上司,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是个半老头,半老头还没有找到老婆,孤家寡人竟也搞一国两制。半老头在街上租了一个十多平方的门面房,就注册了一个广告公司。他只请了一个小妹子坐班,公司却敢号称环球广告。半老头每天早上八点把一个黑色提包丢在办公室就算是上班了,然后骑了一部木兰摩托车天天在外边跑。他见人就动员你到他的公司来加盟,来做他的兼职广告业务员。某一天新痞子又到办公室来喊裴红红打麻将,裴红红说我再不打麻将了,我也要下海。她于是也就印了名片,名片上印的是某一个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她后来只要是碰到了熟人就一定会问:你搞不搞得到化肥指标?你搞不到化肥指标,煤碳指标也行。那一年龙鳞城里对面走过来十个人,估计其中九个是副总经理,剩下的那一个可能就是总经理了。
  新痞子也想当总经理或者副总经理,他的那个电子厂正在分崩离析。每一名副厂长差不多都下海了,都在搞一国两制:在国营厂拿一份工资,再在外面办一个私营小厂,和机械厂一个搞法。当然,私营小厂在工商局登记的是老婆或者姨妹的名字。国营厂看着看着就不行了,慢慢地发不出工资了,他们的私营小厂却越办越好。报纸上反而说,这就是体制问题,所以要进行体制改革。新痞子也只好相信这是体制问题,他早就想下海了,但一直没有这个资格。现在他伯伯给他这个资格了,他就想带动贾胜利也富裕起来。
  贾胜利是一个真正的朋友。
  他的拳头是有点讨嫌,但人还不讨嫌。
  新痞子说,走吧,喝漫酒去,我请客!
  贾胜利说,漫酒就漫酒,反正厂里也没人管事了。
  那一天晚上,新痞子和贾胜利在学门口的一个漫酒摊子上喝得酩酊大醉。新痞子认为满天的麻雀他都可以捉尽,他一会儿要贾胜利创办这样一个公司,一会儿又要贾胜利创办那样一个公司。电子厂正在尝试分车间承包,他要贾胜利承包一个车间,听说机械厂也要分车间承包,他又要贾胜利在机械厂承包一个车间算了。他说我就要到台湾去了,台湾人据说家家都有印钞机,街头上都到处都是钱。你在龙鳞创办一个公司,我们就可以内引外联,可以里应外合了。你现在是还少了几个钱,我打算赞助你。他忘记了一个问题,他还并没有动身,他至少现在还是一个穷光蛋,台湾老兵目前还只武装得他一个在哥大。他甚至还鼓动贾胜利,要他在河这边麻石街上办他妈的一个美容美发总公司。据他说,现在搞美容美发其实什么技术也不要了。把黑头发染成红头发,把直头发烧成弯头发,这样的新潮流相当于乱搞,只要胆子大一些就行了。贾胜利一直不说话,他想新痞子你也真是个混蛋。我以为你喊我来喝漫酒,你会问一问我怎么调到机械厂来了,问一问我生活得幸不幸福呢。你没有问,我的家庭出大问题了,我和谭丽丽的婚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你也问都没有问,你妈妈的尸真是一个真正的混蛋!
  贾胜利那一天晚上心情很郁闷。贾胜利自已也不知道为什么,自那天疲踏之后,一直还是疲疲踏踏的。疲踏得自已都没有信心了,谭丽丽也没有信心了,于是就很自然的两地分居了。两个人都不提离婚的事,两个人就都这样拖着。贾亦谭住在一中,他有好几个月没有过河,连儿子也没有去看了。他也到医院里去做个检查,但左检查右检查,医生都说他生理上一切正常,可能只是出于心理上的因素。他又去年心理门诊,心理门诊的医生说,你不要自卑嘛,英国女王也是个女人呢,她丈夫还不是一样上?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真是郁闷死了,他好想把心中的郁闷找个人吐出来呵,可新痞子这个混蛋,却老是说什么下海下海!
  我不下海,你们都下海吧,你们前程远大!
  贾胜利嘟嘟囔囔喝闷酒,喝到后来,月亮就升上天空了,星星也在一望无边的天穹上闪闪灼灼了。正北方五十公里的天空下,就是黄金乡所在的地方。那里的月亮也升上天空了吗?那里的星星也在闪闪灼灼吗?贾胜利突然想唱歌了。他先唱了上一个时代的老歌《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又唱这一个时代的流行歌,唱《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唱《你是我的心我的爱》。
  贾胜利喝成了一个酒癫子了。
  新痞子为酒癫子鼓掌,说好,好,再来一个!
  漫酒摊上的闲人也为酒癫子鼓掌,也说好,好,再来一个!
  龙鳞城里的漫酒摊那一年如雨后春笋,在全城的每一个角落里遍地开花。
  尤其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
  政府号召人们要有商品意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开公司的。那些没有条件开公司的人也要加入商品经济的大潮呵,怎么办?他们就置办几张小桌子,几把小椅子,夜晚随便在哪个街头哪个巷尾摆出来,就是一个漫酒摊了。漫酒摊主要经营嗍螺和龙虾,那一年的夜晚人们在龙鳞城里一脚踩下去,肯定不是踩了龙虾壳壳,就是踩了嗍螺壳壳。龙鳞市两区三县半山半湖,龙虾生长在湖区那两个县的沟港塘渠里,其实只是一种蝎类水生物,基本上没有肉。这种蝎类水生物比较反动,总是喜欢啃食田埂,搞得农民千百年来田里都总是在漏水。农民世世代代与这种蝎类水生物进行顽强的斗争,他们在沟港塘渠放石灰,放农药,想让这种蝎类水生物断子绝孙。这种蝎类水生物要感谢时代,是时代让农民也具备了商品意识。具备了商品意识的农民突发奇想,他们捞起这种蝎类水生物用尿桶挑了,桃到城里,再给这种蝎类水生物起一个好听的名字,这种蝎类水生物就变成龙虾了。城里那些没有条件开公司的人花几块钱买一桶,加一些酱油味精辣椒桂皮还有八角什么的一锅煮了,放到小桌子上去,就可以摆漫酒摊了,就可以加入商品经济的大潮了。山区那个县没有龙虾,山区那个县的农民开始很着急。但他们后来发现,生长在他们沟港塘渠里的一种小钉螺,也是可以赚到钱的。那种小钉螺连名字都没有,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长,只是很小,总共才一耳屎大。剥肉是剥不出来的,但城里人还是解决了吃它的方法。他们也用酱油味精辣椒桂皮将这种小钉螺和壳壳一锅煮了,煮得稀烂,再撮起嘴唇去吸,壳壳里那很少很少、少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星星肉,还是可以吸出来的。龙鳞土话,吸就是嗍,于是那种小钉螺就有了一个自已的名字:嗍螺。这样的东西当然烂便宜,当然人人都吃得起。而且,龙虾和嗍螺都没有肉,吃一天也不会饱肚子,不要上厕所。于是,一堆人围着一个漫酒摊喝漫酒,漫不经心地喝下去,喝的时候还漫无边际漫天扯闲篇,就成了那一年龙鳞城里的一道风景线了。
  那一年,龙鳞日报社有一名记者写了一篇报道获得了市政府重奖。这篇报道的标题是:小小龙虾和嗍螺,做出富民大文章。
  贾胜利和新痞子在河那边十五里麻石街上喝漫酒的时候,马拐子和祁麻子坐在河这边新城区的一个漫酒摊上,也在喝漫酒。
  也是剥龙虾。
  也是吸嗍螺。
  马拐子就是这一年退居二线的。
  马拐子其实还不到退居二线的年龄,但他的思想也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了。导火索是他教育局的那个办公室主任,还有裴红红,还有进修学校的几个学员。他的办公室主任每天早上还是八点按时来,但把一个黑色提包丢在办公室就跑了,就骑了一部木兰摩托车跑自已的广告业务去了。马拐子是局长,当然就要批评他。但办公室主任不服管教,办公室主任也是右派,之所以来教育局来得比较晚晚,是因为坐过一年牢。坐牢不是因为政治问题,是因为经济问题。他做右派控制使用当会计,还敢挪用了几十元公款结他的婚,他不坐牢哪个去坐牢?办公室主任因为坐过牢,就敢和局长相骂。和马拐子相了几次骂以后,一国两制就不搞了,竟然提出来要停薪留职。那老头停薪留职才三个月,就不骑木兰摩托车了,换了一桑塔那汽车。他的桑塔那汽车虽然是从旧车市场淘来的旧家伙,开起来全身都响倒是有时候喇叭不响,但还是瓦解了局里好多人的革命意志。老头子到办公室来清理他的办公桌,只将他的桑塔那汽车在局里停了小半天,裴红红就也打报告了,也要停薪留职。都停薪留职,教育这个基础还搞不搞呵?马拐子当然不能批准。裴红红不和马拐子相骂,又是另一种策略。马拐子不批准,她就不来上班了,一心一意倒腾她的化肥指标和煤碳指标去了。情况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进修学校的那些学员中间,也出现了许多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他们的整个公司装在他们的书包里,书包装了整个公司,还可以装进去听课笔记本。马拐子对这种情况有些看不惯,不准他的学生不务正业,说是哪个要当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的,哪个就退学。学生们告到市里,他就被市里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叫了去,谈了一次话。
  马拐子当时还没有感到事态很严重。
  副书记对他说,我也不说你不对,但我们是讲辩证法的,我们不就事论事。你知不知道呵?中国人几千年以来都是重农轻商,我们龙鳞人又最没有商品意识。东城郊出产萝卜,东城郊的农民卖萝卜不过枰,论担卖。西城郊出产榨菜,西城郊的农民收榨菜只割下一个小小的榨菜脑壳,榨菜叶子就丢在田里沤粪了。现在我们是矫枉,矫枉必须过正。经济大潮怎样推动?靠人去推动,靠大家去推动,首先要形成一个氛围!
  马拐子说,书记呵,您要东城郊的农民斤斤计较卖萝卜就行了,您要西城郊农民把榨菜叶子也做成榨菜就行了,教育不是基础了?
  副书记说,教育是基础,经济更是基础。
  副书记比较年轻,马拐子就不怕他。马拐子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那我就搞不清楚了。我打个比方吧,建一个屋,难道要打两个基础?
  副书记说,教育是经济的基础,经济更是教育的基础。
  副书记说的辩证法其实好懂:我不给钱给你,你怎样打教育的基础?马拐子故意不懂,马拐子和副书记争来争去。他没有争出什么名堂来,倒把自已的乌纱帽争得没有了。
  几天以后,组织部的同志找他来了。
  组织部的同志是来加强局里的党的建设的。组织部认为教育局这么大的一个摊子,还是只设一个党组不行了,要设党委。设党委当然要有一个党委书记,不能像党组一样,由马拐子一个人兼了。组织部的同志还说,党政要分家,但党还是领导一切的。马拐子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要我让位呢!老牛犁不动田了,只能杀了卖牛肉了。马拐子很自觉,第二天就打报告要求退休。他说他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不行了,最近搞了一次体检,还查出了脑内有一个肿瘤,医生说有可能是恶性。
  马拐子没有想到,他的报告才交上去,组织上就批准了。
  马拐子骂:什么世道?是不是变化也太快了一点?
  组织上还是讲感情的,没有让他退休,只是让他退居二线。退居二线时还让他官升了半级,做了市政府的什么教育巡视员。
  组织上说,你今后的任务就主要是传帮带了。
  马拐子说,嘿,传帮带!
  马拐子才不传帮带呢,他根本就不巡视。他可不是祁麻子,祁麻子不识相,到处讨人嫌,他识相,他不打算去讨人嫌。他到教育局清理办公桌后什么都没有带,只带走了办公室所有的稿纸。带走办公室所有的稿纸他还嫌少了,还要新来的局长给他送一箱过来。新局长也是他年轻时教书教出来的学生,就和老师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准备也搞个公司,做稿纸及办公用品的批发生意?马拐子说,老子写小说,小说的题目都取好了,就叫龙鳞旧事。
  新局长说,龙鳞旧事?老师要做司马迁呵。
  马拐子眼睛一鼓,怎么?你还想抓我的辩子?
  新局长连忙说,岂敢岂敢。人人都当得局长,但作家可不是人人都当得的。我还想在老师的大作里,我不是反面人物呢。
  马拐子说,那就看你的局长是怎样当的了。
  马拐子后来果然就偎在家里写小说了,写累了就出来喝漫酒。
  新城区这边大楼一天比一天高,街道一天比一天宽,新城区这边的漫酒摊,就比河那边老城区的漫酒摊要讲究一些。桌子是正正经经的方桌,椅子是正正经经的靠椅。龙虾壳壳和嗍螺壳壳也不能像老城区一样满地乱丢,要丢在桌子上,再扫到垃圾箱里去。尤其是喝漫酒的人,有老板也有官员,不像河那边尽是一些打赤膊的闲人。马拐子这一天喝漫酒的时候,就看见了祁麻子。祁麻子喝漫酒也多管闲事,他一边吸嗍螺一边还在对漫酒摊主人进行教育。漫酒摊主人没有及时将龙虾壳壳和嗍螺壳壳扫到垃圾箱里去,祁麻子认为这有损于龙鳞的形像。他教育漫酒摊主人说,龙鳞是我家,全靠你我他。漫酒摊主人说,我是刚从河那边搬过来的,我是河那边的下岗工人。祁麻子就说老城区是要拆掉的,新城区起点高标准也就高。漫酒摊主人套他,说为什么新旧社会两重天呵?河这边的人和河那边的人,不都是党的儿女么?祁麻子就没有话说了,哑口无言了。就在祁麻子哑口无言的时候,马拐子看见了他了,就把自已的啤酒瓶子移过去了。移过去了就对着老板喊:这一桌的单,我卖了!
  祁麻子看见马拐子就乐了。祁麻子说,马拐子你这个右派,你又在乱说乱动!你到处说我的坏话呵?你说我跟不上形势了,我承认我是跟不上形势了,但你怎么也跟不上形势了呢?
  马拐子说,我和你不同,你的是路线问题,是方向问题。
  祁麻子说,屁话!你也是路线问题方向问题!不全民经商,推得动商品经济的大潮么?你是在和市长唱反调呵,你又反党!学生都搞提包公司了,这很好呵,这就是全民经商!
  祁麻子是一门大炮,马拐子不想和他一起出洋相,马拐子就说,我是太累了,我是自已要求退下来的。
  祁麻子说,死要面子!又说,也好,眼不见为净。
  那一天他们两个人也喝到了一定的程度。喝到了一定程度后,祁麻子关不住自已的嘴巴了,告诉马拐子一个惊天秘密。祁麻子说,你那年被捆一紧身子,你晓得是哪个揭发的么?你蠢得要死,你说你是补划的右派,真的要平反你要优先。马拐子用筷子沾了一点酒,在桌子上写了一个谭字然后说,这就不劳你告诉我了,教育局的档案我后来翻了个滚瓜烂熟,我还不知道是哪个嘴巴皮子作痒么?他也是图表现,他当时与他哥哥都划清了界线呢。祁麻子问,那你为何还要骗我的房子安排那个贾、贾、贾什么胜利?他是他女婿!马拐子说,是你们教导我们的呵,一切要向前看!祁麻子就夸赞马拐子,夸赞马拐子心胸广阔。他指着马拐子背了一段伟人说过的话,祁麻子背道:小马呵,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马拐子也指着祁麻子打趣他说:小祁呵,世界是你们的,不是我们的,而且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后来两个人又商量,做生意还是有一点味道的。退下来了的张副市长就在桥南开了一个服装店,在店子里坐了半年,坐得高血压降下来了,神经官能症也不官能了。祁麻子说小马,你可以开一个书报店。马拐子说小祁,计生委的计生用品批发的时候接近于不要钱,我建议你开一个计划生育用品专店。
  后来马拐子搞起好玩,果然开了一个书报店,祁麻子也搞起好玩,果然开了一个计划生育用品专店。再后来,龙鳞人就编了一个顺口溜纪实那段历史,说是张市长卖衣帽,马巡视卖书报,祁助理卖的是避孕套!
  这一个顺口溜,后来人们庆祝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时候,还在龙鳞城里的酒桌饭局上流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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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gj085 2020-6-18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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