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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时运》
2012-12-11 10:35|编辑: 王玲|作者: 刘春来 |来源: 益阳在线 |查看: 636089 |举报
14、减去十岁


  1982年最流行的语言是:把失去的光阴夺回来!
  领导给下属讲话时这么说。
  老师给学生上课时也这么说。
  一位叫谌容的女作家,突然就成了全国人民的祟敬对象。因为她写了一部中篇小说,这部中篇小说的题目叫《减去十岁》。这位女作家很幽默,她在这部中篇小说一开头就给读者开了一个心酸的玩笑。她写道:听说中央要发文件了,要给每一个人都减去十岁。人们看这部中篇小说先是笑,后来笑着笑说就心酸了:原来女作家是含着眼泪在告诉人们呢:文革十年动乱是一个恶梦,八亿中国人一觉醒来,都发现自已损失了十年时间。
  中央不可能给每个人都减去十岁,但确实是在号召大家,发展是硬道理,要停止争论一切向前看,要把失去的光阴夺回来!贾胜利上班的那个光明纸品厂,是一个专门糊火柴匣子的街道小厂。火柴匣子是要装火柴的,火柴一划光明就来了,叫光明纸品厂也算是名符其实。厂长是一个五十多岁了的老太婆,还兼了那一条老巷子居民小组的小组长。全厂七长八短才二十多个人,其中一大半婆婆姥姥,一小半姑娘媳妇。老太婆还是最喜欢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只要可能,她就要把全厂职工都喊拢来,开一个全厂职工大会。只要一开全厂职工大会,老太婆无论是布置计划生育还是布置防火防盗,最后总要做总结。她总结时一定会说: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搞好这项工作,让我们紧紧地团结在新的党中央的周围,把失去的光阴夺回来!
  贾胜利夺光阴的具体形式是努力糊火柴匣子,但他的一双手,还是没有那些婆婆姥姥姑娘媳妇的手灵活。那些婆婆姥姥姑娘媳妇坐在那里一边扯东家长西家短,大半天就完成了一天的定额。他认真严肃地坐在那里,通常每天都要加一阵班,才能勉强完成一天的定额。
  有一个月没有完成定额,老太婆毫不客气扣了他全部奖金。
  贾胜利那一天又在车间里糊火匣盒,老太婆突然在西头的那个角落里就喊了。老太婆喊道:贾胜利贾胜利,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光明纸盒厂就一间大屋子,大屋子里摆着许多长条工作台,工作台上结满了浆糊壳壳。老太婆在大屋子的西头角落用三夹板夹出一个七八平方的空间,就硬说那是厂办公室了。贾胜利早已不是车匪路霸了,尤其是被他岳父谭眼镜打了那一巴掌后,更是变成一个温良恭谦让的君子了。他在家里听傅老师的话,在厂里听领导的话,正在严格要求自已,努力改正自身存在的知青作风。老太婆一喊,贾胜利忙不迭地就起身。他把满手的浆糊在腰上的围裙上擦了擦,就走进老太婆所谓的厂办公室了。他进去的时候,看见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客人。那客人高高的,瘦瘦的,抹了油的大背头向后梳着,穿了西装打着领带。贾胜利一看,就知道来人是有身份的领导干部了。有身份的领导干部朝贾胜利笑了一笑说道:你就是小贾?又夸奖贾胜利说,后生子长得好帅呵!
  老太婆说:小贾的爱人是大学生呢,我们厂里的姑娘们,没有一个人敢打他的主意。
  干部说:我知道,他爱人是我爱人的学生。他爱人心特别好。我当年在黄金公社搞劳动,有一回受了一点小伤,就是他爱人给我涂的红药水。
  干部这样一说,贾胜利就知道他是当年的马拐子了。
  贾胜利就喊:马叔,您好!
  马拐子摸一摸头发:马叔?你喊我马叔?我是不是看上去很老了?要是真的减去十岁,我才三十八岁呢,哈哈哈哈!
  贾胜利马上改口说:马处长您好,马处长您找我有事吗?
  马拐子说:有事,有很重要的事。
  马拐子来找贾胜利,的确是有事。他刚刚办了个教师进修学校,他要调贾胜利到教师进修学校去。
  马拐子平反上任后,立既对行署所辖几个县的师资情况做了一次全面摸底,情况确实触目惊心。龙鳞地区几个县有近四万教师,但赤脚老师占去了百分之八十。这百分之八十都是文革期间毕业的所谓高中生,搞得清四则混合运算的分不清主谓宾,分得清主谓宾的又搞不清四则混合运算。他们也想考大学,但考得起的这几年都考出去了,他们都是剩下来的残渣余孽。马拐子在下面听赤脚老师上公开课,真是有一点哭笑不得。琼池县三学区有一个赤脚老师见上面来了人,就想露一手,课堂上就采用当时正提倡的启发式教学方法了。那堂课上的是毛主席的七律《送瘟神》,老师在课堂上启发学生说:春风阳柳多少条?学生就用童声齐声咏唱道:万千条!老师接着在课堂上又启发学生:六亿神洲尽什么尧呢?学生又用童声齐声咏唱道:尽舜尧!岩山县五学区一个老师教学生用“而且”造了句后,又教学生用“不过”造句。学生都造不出来,老师就只好自已造出来算了。老师在黑板上很认真地写道:我牵牛到河那边去吃草,牛不过河。
  “春风阳柳多少条”的时候,马拐子还强令自已要稍安匆燥,到了“牛不过河”的时候,马拐子就再怎么也忍不住了,他袖子一拂就走出了教室。他走出教室后质问那个学校的校长,那一个赤脚老师是你的什么人呵?是从后门塞进来的吧?你老实讲是你的妹夫还是你的妻弟?马拐子愤愤地说,牛不过河,还猪不过河呢,你们这不是在毒害祖国的花朵吗?我们国家的希望在哪里?就在这些孩子们身上!马拐子要那个赤脚老师马上卷铺盖滚蛋,滚回去开他的大寨田去。可校长不同意。校长说,处座您是高高在上呢,您不亲自生崽,您就不知道生崽的时候,我们下面这些人肚子有好疼。校长也发火说,我们学校除了一个平反的老右派,这个老师就是我手下教学水平比较高的老师了。叫他卷铺盖滚蛋?说得容易!我还想最好是都给我卷铺盖滚蛋呢,但我到哪里去找人来教书?校长反过来质问处长:十多年了,上面给我分来过一个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老师吗?恢复高考后龙鳞师范的首届中师业生毕业了,又考的去考大学。不考大学的也被你都留在上面,留在你上面的所谓重点学校!
  马拐子想一想,情况确实也是这样。就说和谭丽丽住过一个队屋的那个裴红红吧,黄金公社来要,说是他们公社考出去的,要物归原主,也还是没有要到手。马拐子把她分到城南小学去了,城南小学是重点学校。
  校长还告状说,有一个学校还想抢我的老右派呢,说只要他过去,就分他一套房子。我把自已的房子腾出来给他了,那个学校又出怪主意,说是只要他过去,就给他介绍一个对象。那个学校已经把一个愿意和他结婚的小寡妇,安排在食堂里煮饭了。我现在是当着校长又兼了媒婆了,我想把我姨妹子嫁给他,但我姨妹子不愿意!校长最后说,处长您今天不能走,您要去批评那个学校。您不给我把好这个关,我就给您打辞职报告!
  校长这么一说,马拐子只好不生气了,和他开玩笑。马拐子说,据说你们这里有一个好风俗,姨妹子的屁股,姐夫哥占一半股份。不是姨妹子不愿意吧?是姐夫哥不诚心吧?我当然会去批评那个学校的校长,怎么能在窝里抢食呢?恢复高考后首届大学生快毕业了,自已去动员嘛。哪个学校动员得一个大学生回来了,我优先拨他的款,优先建他的教学楼!
  校长反击马拐子,说只有你屋里才有这样的好风俗!反击了马拐子又讽刺马拐子说,动员大学生回龙鳞?想他们来我这里教书?处座呵,你是喝多了酒,还是张艳玉把你搞昏了头?你骗了一个张艳玉,就以为大学生都像张艳玉一样好骗么?我就讲你一句直话吧,你是老鼠子想和猫婆结婚呢!
  马拐子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这句话,也是那一年的流行语言,是一位开国老帅写的诗。那位老帅也是开拓新时代的勇敢者之一,他因年龄太大退下来后,还写诗鼓励全国人民要迎难而上。马拐子说,我就动员回来了一个,我把黄金公社的沈土改动员回来了。
  校长说,你是动员他回你的教育处吧?你动员他到我这里来试试看?他看见我这些破房子就会跑的!
  马拐子见和他讲不清,就不讲了。
  马拐子不该去摸底,摸了底回到龙鳞城里后就吃什么都不香了。他向行署打了一个报告,报告了下面的师资状况后,说师资状况不改变,就远不是减去十岁的问题了。我们这一代已经减去了十岁,我们的下一代就要减去二十岁,我们的再下一代要减去三十岁,我们永远都会落后人家,而落后是要挨打的!他强烈要求行署领导,百废待兴先兴教育,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他要求马上恢复行署辖下的龙鳞教师进修学校,必须把全县的中小学教师都轮训一遍!他说至少要让那些赤脚老师都晓得,什么是启发式教学,再不能“春风杨柳多少条”了。行署管教育的副专员很同意他的观点,副专员说,恢复教师进修学校那还不容易?把占据了学校的那个工厂搬出去就是了,我们马上就下文件。
  红头文件很快就下发到各县和行署直属各部门各单位了。那个红头文件说:经专员办公会议研究决定,龙鳞教师进修学校恢复建制,兹任命行署教育处处长马达仁同志兼任龙鳞教师进修学校校长。责成人事处负责龙鳞教师进修学校教职工归队事宜,各县各部门各单位不得以任何理由截留原龙鳞教师进修学校的任何教师。行署要求各县马上抽调专人马上就摸底,即日起会同行署教育处,着手编制本县中小学教师轮训规划,具体事项请与教育处衔接。
  这一下马拐子慌了张了,这不是拆了东墙来补西墙么?拆来拆去,都是我教育处的墙呵!
  但有什么办法呢?还是只能拆墙。
  马拐子在教育部门的声誉,就是在那一段时间彻底搞坏的。下面的那些校长们纷纷声讨他,有的还越级,向行署告他的状。琼池县三学区的那个校长就愤怒极了,他逢人就说,想不到马拐子是个这样的人!这个校长为留住他学校里的那个老右派,最后还是做通了姨妹子的工作,把自已的姨妹子贡献给那个老右派了。但行署人事处一纸调令,却还是把那个刚结婚的老右派调到马拐子的教师进修学校去了。马处长还玩尽了一个阴谋。龙鳞师范是两年制,其时龙鳞师范的七八级中师生又毕业了,下面的学校眼巴巴地都望着分个把人来,马拐子却要和下面的学校搞人换人。马拐子在下面看中了哪一个人,就要行署人事处下调令,调一个我要的人,才给你一个中师生。你同意还好,你不同意照样调,中师生还不给你,教训你一下,让你落一个鸡飞蛋打。他干脆不是教育处长了,只是进修学校的校长了,他已经不管下面学校的死活了。下面学校教得好的老教师,都被他换完了,下面的那些校长们都骂,这不就像日本鬼子一样么?看见了花姑娘就抢!但马拐子是处长,他有权力,人们只能二十五里骂知县,奈是奈他不何的。
  龙鳞进修学校顶着一片嘹亮的责骂声,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还是开学了。马拐子大干快上,他以为他会得到行署的表扬呢,他没有想到,开学第一天他就被行署主管教育的副专员批评得一塌糊涂。副专员检阅他了的队伍,发现他的队伍整齐划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教师,是这支队伍里的小老弟,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教师,是这支队伍里的小老妹。三名教师有哮喘病,两名教师有心脏病。有一名教师要杖着拐杖才走得路,当作副专员的面他就做出声明,声明他上不得楼梯,只能在一楼的教室里上课。副专员检阅了这支队伍后回到学校办公室,铁青着脸问马拐子,说有一个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我请问马处长,你是办学校呢还是办敬老院?
  马拐子说,当然是办学校。
  副专员说,我看象敬老院!
  马拐子也来了火,马拐子说,我是男性公民,我又生人不出!
  马拐子讲的也是硬道理,副专员就只好指示他说,七七级大学生不是快要毕业了么?你怎么只望着自已小碗里的呢?你要到国家的大锅里去扒呵!你要给我保证,我们龙鳞地区考出去的学生,你都要给我搞回来!
  马拐子里外都不是人了,好像是他要拆了东墙补西墙。
  官大一级压死人呵,马拐子只好努力到国家的大锅里去扒了。
  他首先描准的是沈土改。
  熟人好办事。马拐子在黄金公社当右派的时候,沈土改经常跑到他的生产队来请教,尤其是鼓捣那部矿石收音机的那一段时间,马拐子被他缠得差不多都有一点烦恼了。马拐子后来就老是往省城那所综合大学跑了,每一次都看见各路英雄在斗智斗勇。那时候省城那所综合大学的招待所还真的只是招待所,只管客人吃三餐,只管客人睡一觉,没有歌厅,也没有酒吧。吃是两菜一汤,睡是很大的房间。一个房间如果开得十张床,那是决不会只开九张床的。马拐子常住的那一间就开了十张床,住了十个人。这十个人都和他一样,都是来挖毕业生的。所不同的是,那九个人都是省里部门下来的,就他一个人好可怜,是从下面基层上来的。马拐子很快就搞清楚了,那九个人中,一个是省委组织部青干处的,一个是省人事局干部处的,两个分别是省城两所大专院校的,还有五个是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过来的。这九个人都不断带了毕业生到房间里来谈话,都说到他们那里去是怎样怎样的好,怎样怎样的有前途。马拐子没有他们的优势,就临时做了一顶帽子,用这顶帽子来引诱沈土改。马拐子和沈土改说,我们教育处的情况是有文凭的都老了,没有老的都没有文凭。工农兵学员不上数,他们的文凭国家暂时还不承认,据说还要送他们回一次炉。干部队伍是严重老化了,我这个样子,在教育处领导班子里还算是年轻的呢,今后靠什么人来接班?马拐子只没有向沈土改挑明了:你只要肯来,搞两年还不就是副处长了?相当于一个副县长!和沈土改见了第一面后,马拐子发现沈土改脚上穿的,竟然是一双正宗的法国产小牛皮鞋。搞清了那双小牛皮鞋的来历后,马拐子就不急了,回来和裴红红谈了一次话,就把工作交给裴红红去做了。其时裴红红已经读完了她的龙鳞师范,已经是城南小学的一名教师了。她老是和她哥哥一起上云南,他哥哥搞个体户搞出了名堂,已经注册了一家公司了,据说她在给她哥哥管账。她已经不珍惜人民教师的光荣称号了,上课有一点吊儿浪当,学校却管不下她。学校反映上来,马拐子已经批评过她好几次了,正想处分她呢。但知道她和沈土改的特殊关系后,马拐子就打算目前不处分她了,要她动之以情先把沈土改搞回来。
  但沈土改并没有答应马拐子,只是说我会考虑的。
  马拐子那一向为进修学校的师资问题发愁,愁得是吃什么都不香。他的夫人却笑得哈哈连滚,不时还给他玩一下幽默。顺便回顾一下,马拐子变成马处长后,张艳玉在婚姻的问题上就不搞地下活动了。而且她还不爱清净了,不愿意住在大枫树下面的那一间清净的小屋里了。马拐子是教育处长,是县一中的顶头上司,她要和马处长结婚,县一中的房子就是再紧张,还能少了得了她那一套么?马上就给她分了房。她结婚的时候,县一中刚刚从主任改称的校长还亲自用柳体写了一幅对联送给了她。上联:分明两个老家伙,下联:还是一套新东西,横批:今夜试火。谭眼镜的哥哥一直没有回来,校长一直没有得到切磋书艺的机会,校长的书艺就一直进步不大。实事求是地说,校长现在写的柳体还不如他过去写的毛体有功力。但张艳玉得了这幅对联还是很高兴,高兴校长拍马屁,终于拍到自已头上来了。张艳玉只是在心里嘲笑校长蠢得真可爱:你晓得个屁呵!马拐子根本就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老实呢,新不新旧不旧的问题只有我们自已知道!但火还是要试的,这回是光明正大的试火了。张艳玉连试了几次火后,再不需说黄色故事搞精神会餐了,就经常笑。而且一笑就是哈哈连滚,有一点像是放鞭炮,而且还是万子鞭。她脸上以前有一些皱纹,现在雨露一滋养,脸上的皱纹就没有了,又回到了她惊天动地搞师生恋的少女时代。马拐子为师资发愁的时候,张艳玉笑着说,哈哈哈哈,大干快上罗,挂了一个葫芦在脖子上吧?牛又不吃草了!马老师,尊敬的马老师,那就先喝一杯茶吧。
  马拐子说,莫喊我马老师,喊马老师我就乱伦了。
  张艳玉说,你好正经!二十多年前你老是个别辅导我,其实你那时候就想乱伦了呢。老师老师,尊敬的马老师!
  马拐子说,总之是你主动。
  张艳玉说,是你教唆的。
  张艳玉和她以前的老师现在的夫婿矫情一阵后,泡了一杯茶,又帮她以前的老师现在的夫婿想办法了。张艳玉说,裴红红今天来过了,她说她帮你又做了沈土改的工作,又进一步夯实了沈土改的基础。
  马拐子知道裴红红今天来是什么目的,马拐子说张艳玉,你搞得鬼清。
  事情是有一点复杂。
  马拐子对下面的校长吹牛皮说他挖来了沈土改,其实他心里一直也还是没有底。他知道裴红红在玩花招,因为沈土改最近打了一个电话到处里。沈土改在电话里说,我是愿意报效乡梓的,愿意回龙鳞去向老一辈学习,只是——只是——。沈土改只是了半天,说出来一个小小的要求。沈土改说,裴红红不适合教书,适合搞行政工作。假如可能的话——沈土改吞吞吐吐地说,裴红红到您的教育处搞办公室工作,为您服务,那就——那就最好了。马拐子这才知道,裴红红也有狼子野心,她想搭顺风车。马拐子为难了,裴红红不属要引进的人才,马拐子当不得这个家。马拐子当时只好给行署分管教育的副专员挂电话。讲明了情况后,副专员也是很恼火,想了好一阵还是只能说,妈的,你马拐子就看着办吧,只要能把那个姓沈的挖回来。
  马拐子知道裴红红今天来,不是来夯实基础,而是来催他答复她的。
  张艳丽说,沈土改算个什么呢?我给你把谭丽丽挖过来,你又不要。
  马拐子说,你又瞎吵,你说点别的吧,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
  张艳丽说,我不瞎吵。谭丽丽也答应了,只是要让贾胜利到进修学校来读书,也混一个相当中专的文凭。
  马拐子说,更没有可能了。进修学校只轮训教育系统的人,贾胜利是教育系统的人么?
  张艳丽说,调过来就是的呵。你进修学校就不要煮饭的,不要开车的,不要扫地的?你把贾胜利调到进修学校来,当工人,不就是教育系统的人了么?
  马拐子说,问题是谭丽丽不会来,我知道你和她是在合伙诈骗我,要我搞不正之风。你老说这件事,我已经烦了。
  张艳丽又矫情了,张艳丽说,你说诈骗就是诈骗吧,我就是诈骗你了,怎么样?这又是好大的不正之风呢?我要你去贪污了?我要你把你们教育处的钱搬回来了?你也晓得谭丽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就是要帮她这个忙!你一天不答应,我就找你吵一天!张艳丽先是横蛮不讲道理,马拐子烦了,她硬的不行就上软的了。她滚到马拐子怀里嘻嘻嘻笑着说,你烦什么呵,处长大人?你烦我了么?你帮了我小女子的忙,我小女子会报答你的。
  马拐子说,去去去,夫妻之间是要讲报答的么?再说,你报答我什么呵?
  张艳丽顽皮地说,我陪你睡觉!就上床好么?不过你要先洗澡。
  马拐子又好气又好笑。
  实事求是地说,张艳丽当时没有想要诈骗马拐子,谭丽丽当时也没有想要诈骗马拐子。至于谭丽丽后来反悔了,没有到进修学院来教书,完全是因为世界变化得太快了,组织上一下子就给了谭丽丽那么大的发展空间,谭丽丽不是神仙,抵制不了那么大的诱惑。谭丽丽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很少给贾胜利写信,不是她不想写,是贾胜利不爱回信。贾胜利不爱回信,摆在桌面上的理由是真爱的人心心相印,尤其是崽都有了后,就无须老是去互相表达了。而真实原因是他每一封信都要写出好几个错别字,语法也停留在只搞得清主谓宾,一到介词结构以上就老出毛病。谭丽丽真的是一个好老婆,总是回信再给他指出来。这就搞得贾胜利不好意思了,他就干脆不爱写信了。贾胜利不爱写信了,谭丽丽就只好一封又一封给张艳玉写信。谭丽丽给张艳玉写信,是想解决贾胜利的实际问题。知道龙鳞进修学校恢复建制后,谭丽丽就指使张艳玉向马拐子瞎吵了,要马拐子把贾胜利调到进修学校来。调进来就是教育系统的人了,就可以进修了。进修又不要考试,结业了却发相当中专的文凭,贾胜利有这个文凭今后也就足够了。张艳丽当然愿意帮这个忙,只是思路上和谭丽丽略有不同。张艳丽的思路是:贾胜利一个大男人,一个车匪路霸日本鬼子一样强悍的大男人,现在却整天和一群婆婆佬佬姑娘媳妇坐在一起,笨手笨脚地糊什么火柴盒,那像一个什么样子呵?谭丽丽当时还没有很远大的理想,她当时确实是想毕业了就回来,回来在进修学校教书,我织布来你浇园,和贾胜利过七仙女和董永那样的生活。所以张艳丽说你答应了回来我就去和马拐子说,谭丽丽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张艳丽的道理也很充分:你马拐子动员沈土改回来,沈土改还要顺便搭一个裴红红呢,现在我动员谭丽丽回来,难道就不能顺便搭一个贾胜利么?
  张艳丽那一天滚在马拐子的怀里一瞎吵,马拐子就记起谭丽丽给他上红药水的情景了。
  想起红药水,锣声在马拐子心里又当当当地敲了起来。
  金色的阳光下,有黄牛水牛在声声叹息。谭丽丽说,叫叫叫,人家还以为我是屠户我在杀猪呢。马拐子眼前出现了黄金公社板凳形生产队的那个队屋。牛屎糊的墙壁上,用石灰水写着农业学大寨五个字,每一个字都有一张扮桶那么大。就只凭谭丽丽那天给我上的红药水,我也应当为她做一点贡献呵——马拐子心里这么想,但也还是并不说出来。说出来就是以权谋私了,不说出来就是公事公办。马拐子想的事情比张艳玉还要深远一些,他知道夫妻不般配容易出问题,他也想为谭丽丽今后的婚姻生活锦上添花呢。他那天就装着个很不情愿的样子,答应了张艳玉的瞎吵。他打算把贾胜利先做水电工调进来,再和下面上来的赤脚老师混在一起培训文化。有了相当中专的文凭后,再把贾胜放到办公室去,还可以再找一个机会派出去进修,或者是上电大。把贾胜利关照好了,就算是报答了谭丽丽的那一瓶红药水了。
  那一天马拐子下了决心,但还是对张艳玉说,你不说了不要说了,我就给你这个人情吧,但下不为例。
  张艳玉得了人情还不认账,她点了一下马拐子的额头说,人情,鬼情!
  马拐子说,你要请我吃饭。
  张艳玉笑,早就请了,你天天吃的哪个的饭呵?
  马拐子说,那你请我看一场电影。
  张艳玉很痛快地说,行。你这个月工资交了,奖金好像还没有交吧?交了奖金我请你看电影。
  马拐子就站起来,从衣袋里往外掏奖金了。一边掏奖金一边说,算了算了,我不看电影了,你也跟我留几个零用钱,好人总是搞坏人不赢。
  张艳丽一把全捞过去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全部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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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gj085 2020-6-18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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